第257章 枯骨營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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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骨營新紮的寨子靠著山崖邊,白天太陽曬得冰麵發亮,夜裏冷風卻像刀子似的刮人臉。營裏頭最大的火塘上架著口黃銅鍋,咕嘟咕嘟燉著幾條從凍河窟窿裏撈出來的瘦魚。火苗舔著鍋底,飄出點腥氣。
    青鼎侍盤腿坐在個大樹墩子上,拿塊新剝的鹿皮使勁蹭她那麵新打的腰牌。黃澄澄的銅牌中間刻著三道深深的爪痕,被她手心焐得溫熱。“金鐵疙瘩,”她歪頭瞅著旁邊戳著的金甲屍將,那身銅甲胸口鑲進去的血色大石頭,這會兒顏色深得像潑了墨,“那塊寶貝石頭撐壞肚皮了沒?”
    裴渺正把一塊魚骨頭嚼得嘎嘣響,咽下去才悶聲說:“山根裏的精血髓,吃撐了。沒個小半年,它自個兒化不開。”他說話時,胸口衣襟底下那三道舊傷疤隨著火塘的光一跳一跳。
    穗娘蹲在火塘邊刮魚鱗,刮完站起身拎起個破木桶:“灶膛大哥…我去打點水?”
    旁邊烤火的麻杆兒裹緊了破皮襖,牙齒磕碰著說:“別…別折騰了!冰窟窿封死了,河麵上凍得比鐵板還硬!砸個冰眼?撈上來的冰渣子煮開也是股漚爛草的味兒,誰喝得下去?”
    老蒼頭嘴裏叼著根不知名的幹草根,眯縫著渾濁的老眼,突然抬手指著寨子外頭的凍河:“不對勁…冰底下怎麽透黑線了?水芯子讓髒東西蛀了!”
    大夥湧到河邊,隻見厚厚冰層底下,竟然浮動著無數細長的墨綠色影子,像密密麻麻的蚯蚓在渾濁的水裏鑽來鑽去。
    穗娘咬著牙,掄起石頭在薄冰上砸出個窟窿,把木桶沉下去。拽上來半桶碎冰塊,倒進鍋裏一煮開,水麵上立刻漂起一層灰黑色的渣滓!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爛草根和生鐵鏽的惡臭味兒彌漫開來。
    “嘔…”一個疤臉衛剛端起嚐了口,差點把碗扔了,“這什麽玩意兒?比墨老鬼的黑血湯還難喝!”
    其他人圍著水桶愁眉苦臉。有人抓起雪就往嘴裏塞,冰得齜牙咧嘴。
    裴渺走到那個封死的冰窟窿旁邊。之前炸塌的洞口被凍土和冰坨子堵得嚴嚴實實。他把焦黑的手掌貼上去,感覺不到一點震動,沉得像個死墳。看來墨崖那老鬼臨死埋的毒根兒爛在河底,髒東西正慢慢滲進整條水脈。
    青鼎侍“嘩啦”一聲把那鍋渾濁的臭水潑在地上,叉腰罵道:“喝這玩意拉黑稀?老娘要喝甜的!”她那麵新腰牌不知是凍的還是怎麽,貼在腰上皮肉一跳。
    幾裏地外,枯河上遊的熊瞎洞。
    墨崖僅剩的獨腿傷口被凍成了冰坨子,他像個破麻袋堆在幹草裏,手裏不停搓著一堆從枯藤根上刮下來的綠粉。細粉綠得發暗,被風一吹就朝枯骨營方向飄散。
    “爛肉泡在河底…漚臭整條河的水…”他用枯爪子撈起一隻凍硬的小耗子塞進嘴裏啃著,牙縫裏漏出含混不清的毒咒,“渴死你們…早晚喝幹老子的屍漿水!”
    後半夜,枯骨營裏開始鬧騰。
    不少人都捂著肚子跑茅草窩棚,“哎呦”聲此起彼伏,空氣裏彌漫著難以形容的惡臭。
    穗娘端著半盆用積雪化的水,給一個枯河寨帶來的高燒小孩擦額頭。那孩子喝了帶怪味的水就吐,吐出些墨綠色的黏液。老蒼頭搭著孩子細瘦的手腕,搖頭歎氣:“寒氣鑽了心脈…造孽!得想法子找到沒被禍害的活水泉!”
    人們圍著火塘縮成一團,明明烤著火,卻覺得寒氣像針一樣往骨頭縫裏紮。麻杆兒抱著幹癟的肚子,嘴唇都幹裂了,啞著嗓子哼哼:“餓還能熬…渴啊…渴得嗓子要冒煙了!灶膛哥,想想法子啊!”
    雷拓默默拿出新打造好的銅水壺,裏麵裝著砸來的冰塊,煮開後壺底沉了厚厚一層黑泥漿。少年愁得直揪頭發:“這玩意兒能解渴?”
    月織姬靜靜立在冰河邊,素白的手掌虛按在冰冷的河麵上,寒氣順著掌心向下滲透,試圖封凍河底那些詭異的墨綠絲線。
    “凍不住…底下墨崖的屍毒混了爛蛤蟆的漿,勾在一塊兒了。”她清冷的眉眼間罕見地擰出個細微的結。
    裴渺猛地扒開冰窟窿邊的凍土塊,抓起一把深處的泥土塞進嘴裏嚼!那泥土又苦又澀,帶著股濃重的鐵鏽腥氣!咽下去的一瞬間,胸口那三道舊疤猛地灼燙起來,火燒火燎!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金甲屍將突然向前一步!胸前那塊血色的石頭驟然爆發出刺眼的紅光!如同一條熾烈的光柱,“嗤”地穿透厚厚的冰層!冰麵瞬間發出“滋滋”的聲音,騰起大片白煙!冰下那些令人作嘔的墨綠細線,被紅光一照,竟像遇到陽光的雪,紛紛崩斷碎裂、化作青煙消散!
    “老天!金鐵疙瘩在…在吐火清毒?!”青鼎侍驚得跳了起來!
    紅光持續了約莫小半柱香的時間才慢慢消退。月織姬立刻上前探查——冰層深處的墨綠絲線竟被掃除了六七成!渾濁的河水分明清亮了一些!“血晶石的煞火專克這些邪穢毒漿!金甲屍損耗本源,暫時清了小半條河!”
    營地裏瞬間爆發出歡呼!雷拓拎著銅水壺衝到新的冰窟窿旁打水,舀上來的水雖然還不夠清澈,但肉眼可見好了太多!
    “好!太好了!”青鼎侍興奮地拍著腰牌,“就這麽幹!讓金鐵疙瘩天天吐!一天三頓!把這爛河徹底洗幹淨!”
    “吐一次就傷一次它的根基,”月織姬冷冰冰地給她潑了盆冷水,“你當它是燒不完的柴火?”
    入夜,枯骨營的火塘添了新柴,燒得更旺了些。穗娘抱著她那從不離手的磨尖冰鑹,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塘邊。她把冰冷的冰鑹尖湊近燒水的銅壺,寒冷的鑹尖凝出一片薄薄的白霜。
    那個枯河的高燒小孩嘴唇幹裂起泡,穗娘用指尖刮了點那薄霜,小心翼翼抹在孩子的唇上。孩子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了一點點。
    老蒼頭眼睛一亮:“這冰鑹結的霜…能拔火降溫?”
    月織姬探手握住穗娘的手腕,細細感知了一下:“枯河裏蛤蟆的寒氣入骨了…這丫頭天生是塊寒磣骨。”
    青鼎侍撇撇嘴,湊到火邊去烤她那新腰牌:“瘦巴巴的黃毛丫頭也帶寒氣?”腰牌被火烤得太急,“哢吧”一聲細響,牌麵上竟裂開一道小細紋!
    熊瞎洞,枯河上遊。
    墨崖正嚼著半隻凍僵的耗子,突然一聲慘嚎,捂著肚子滿地打滾!腸子像被冰碴子絞碎了又刮,痛得他滿頭冷汗。他用僅剩的枯爪在地上扒拉出字跡:“金屍吐火”。
    “嘔…”一口墨綠色的冰碴被他嘔出來,凍得他牙齒咯咯作響。“吐!吐光你那破石頭的家底…老子看你還拿什麽護你那些嘍囉!”他發狠般地抓起大把雪沫往那斷腿傷口上捂,冰寒刺骨,痛得他蜷縮成一團爛肉球,隻有渾濁眼珠裏燒著怨毒的光。
    枯骨營好歹煮上了能入口的水。雷拓把新打的銅水缸裝滿撈上來的河冰,冰融化成水,雖然還有些浮沫雜質,但比之前強多了。青鼎侍把那麵有了細紋的新腰牌貼在缸壁上,溫熱的銅牌微微震動,讓水裏的泥沙顆粒都沉了下去。
    “看!掛腰牌當茶壺墊!管用吧?”她得意地晃了晃牌子。
    裴渺灌了一口溫水,火辣辣燒了半天的嗓子眼總算潤了點兒。一抬頭,看見穗娘正用凍得通紅的手擦那把冷硬的冰鑹,鑹尖又凝起幾點微小的冰花。
    而遠處的枯河上遊,冰層之下,那些被打散的墨綠絲線,又在渾濁的水流中,悄無聲息地重新蔓延開來,像是蟄伏的陰影。最深處的河床淤泥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緩慢地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