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搖搖晃晃，像個年邁的老者，在午後的慵懶陽光裏，慢吞吞地駛向城郊。
    車廂裏，混雜著汗味、劣質香水味，還有若有若無的食物氣息。
    何無情靠在沾滿汙漬的窗邊，半眯著眼，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景象。
    高樓漸矮，綠意漸濃。
    凡人的造物，脆弱，卻也……生機勃勃。
    六千年的時光，他見過多少王朝興衰，多少城市崛起又化為廢墟。
    如今，以這十八歲的軀殼，混跡其中，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青鬆山站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帶好隨身物品——”
    冰冷的電子報站音響起。
    何無情起身，隨著稀稀拉拉的人流下了車。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眼前，便是一片鬱鬱蔥蔥的鬆林。
    風吹過，鬆濤陣陣，帶來山林特有的清冽氣息。
    與方才車廂裏的濁氣，恍若兩個世界。
    按照秦未央那丫頭所說，沿著這條“漱玉溪”逆流而上，便能找到那所謂的“竹煙居”。
    溪水潺潺，清澈見底，陽光灑在水麵上，泛著粼粼波光。
    何無情負手而行，步履看似悠閑，實則一步踏出，便已在數丈之外。
    縮地成寸，對如今已入築基的他而言，不過是小道爾。
    林間光影斑駁，鳥鳴清脆。
    越往裏走，空氣越發清新，靈氣也似乎……濃鬱了一絲？
    雖然稀薄得可憐，但比起那汙濁的城市，已然是天壤之別。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氣也不喘一下。
    前方豁然開朗。
    一道天然形成的青石拱門，橫跨在溪流之上，古樸，蒼勁。
    拱門上方，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青鬆穀。
    筆鋒蒼勁有力，隱隱透著一股……不凡的氣韻？
    嗬，有點意思。
    何無情嘴角微翹。
    看來，這“鬼手神醫”，或許真有幾分門道。
    目光越過拱門，投向穀內。
    隻見一片平坦的草地盡頭，坐落著幾間雅致的竹屋。
    竹林掩映，炊煙嫋嫋，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意境。
    隻是……
    那草地邊緣，停著的三四輛錚亮豪華的小轎車，與這清幽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車旁，隱約可見幾個穿著黑色西裝、身形彪悍的男子，正低聲交談著什麽，神色警惕。
    何無情神識微動，輕易便捕捉到了竹屋內傳來的、壓抑著的說話聲。
    其中一個聲音，帶著焦急和擔憂，赫然便是林清月。
    她果然在這裏。
    何無情緩步走過拱門，並未刻意隱藏身形。
    竹屋的門半敞著。
    幾乎在他踏入穀內的瞬間，裏麵那個一直望著門口方向的身影，猛地抬起了頭。
    正是林清月。
    她看到何無情，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的光芒。
    “何無情？”
    何無情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
    “林清月同學？好巧啊，你也在這裏？”
    他撓了撓頭，一副偶然路過的模樣。
    “我……聽說這裏風景不錯，就過來轉轉。沒想到碰到你了。”
    “你……這是？”
    他目光轉向竹屋內，適時地表現出疑惑。
    林清月似乎一瞬間有些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我……我家裏有點事，來找南宮先生幫幫忙。”
    她避重就輕，顯然不想多談。
    “哦……”何無情點了點頭，順勢道，“我也有點小毛病，想找這位傳說中的神醫看看。”
    謊言，張口就來，麵不改色。
    這六千年，別的沒學會，演戲的本事，倒是爐火純青。
    林清月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側身讓開了些位置。
    何無情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竹屋的正中央。
    那裏，擺放著一張寬大的輪椅。
    輪椅上，坐著一個麵色蠟黃的中年男子。
    他閉著眼，呼吸微弱，仿佛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但奇異的是，他眉宇間，卻又透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和一種……並未被病痛徹底磨滅的清明。
    這就是林清月的父親？
    果然，病氣纏身，命懸一線。
    而在輪椅旁，站著一位身穿青色長衫的老者。
    他須發皆白，麵容清瘦，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此刻，他正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搭在中年男子的手腕上，雙目微闔，凝神靜氣。
    應該就是那位“鬼手神醫”，南宮濟了。
    周圍，還站著幾個彪形大漢，神情肅穆，隱隱將南宮濟和輪椅上的人護在中央。
    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片刻之後。
    南宮濟緩緩睜開眼，收回了手指。
    他看著輪椅上的中年男子，輕輕搖了搖頭。
    一聲悠長的歎息，在寂靜的竹屋中響起。
    “唉……”
    “林小姐，”南宮濟的聲音異常清晰，“令尊這病，非是尋常藥石可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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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清月嬌軀一顫，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南宮先生……”
    南宮濟沒有看她，目光依舊停留在中年男子身上，緩緩道：
    “心脈之中，盤踞著一股極其陰寒詭異的氣勁。”
    “這股氣勁，與令尊的血氣精元，已經糾纏了整整二十年。”
    他銀白色的長眉微微顫動。
    “如今，早已如老樹盤根，深入骨髓，與令尊的性命，幾乎融為一體。”
    “若想強行拔除……”
    南宮濟頓了頓，語氣沉重。
    “隻怕……頃刻間，便是油盡燈枯，回天乏術！”
    “不！不可能！”
    旁邊一個身材最為魁梧的大漢，猛地上前一步，聲若洪鍾，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神醫！你再好好看看！無論如何，一定要救活我們老板！”
    他眼中閃爍著凶光，語氣帶著威脅。
    “錢不是問題！隻要能治好！你要什麽，我們林家都給得起！”
    另一個大漢也沉聲道：“南宮先生，還請盡力施為！林家必有厚報！”
    囂張，跋扈。
    凡人的權勢，在生死麵前，總是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卻又歇斯底裏。
    何無情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就在這時，輪椅上的中年男子，卻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舊虛弱，卻異常清澈。
    他擺了擺手，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住口。”
    那幾個彪悍的手下，頓時噤若寒蟬，乖乖退後。
    中年男子看向南宮濟，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聽神醫的……”
    “神醫說沒救……那便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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