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隻是一根細細長長的觸手從陰暗處遊走了出來。
    它像是不認識路一樣，歪七扭八，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意識潛入自己精神域深處的廖星火。
    這一撞，仿佛開啟了什麽開關一樣。
    代表著消化與吞噬的震顫聲中隱約夾雜了一些別的聲響。
    那聲音非常細微，細微到像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腦袋壓在手腕上才能聽到的滴答秒針聲，隻要稍微錯開一點距離，哢嚓聲就會消失不見。
    “他來了。”小哥說。
    王胖子張張嘴，很想讓小哥說清楚到底是哪個“ta”？是不知道存在了幾千年的遠古向導？還是小哨兵那個祖傳的精神體？
    但是王胖子沒有問出口，小哥也沒有解釋。
    因為比他們反應更大的，是懸在頭頂的九塊巨人碎片，它平行於地麵的臉在極速顫動，仔細一看，竟是最外層的一層灰殼在碎裂。
    這東西，果然是活的。
    王胖子走神一瞬，回過神時卻發現剛才還撞了廖星火的那條小觸手不見了。
    跑到哪裏去了？
    還沒亂瞅幾眼，王胖子背心突然一涼，那是比之前更加劇烈的恐慌感，一瞬間便席卷全身，令哨兵整個人都陷入了戰備狀態。
    這種感覺，是廖星火的精神體來了……
    王胖子忽然間想到什麽，抬頭盯了半晌，忍不住暗罵了一句。
    他剛才居然還在找那條招笑的小觸手，渾然不知什麽時候，這高如穹頂的地穴上空已經爬滿了漆黑柔軟的無形之物。
    ·
    此處不見日月，也無有風聲。
    那是來自深海的生物，它在漫長而無盡的歲月中漸漸失去了原本的形狀，以一種扭曲模糊的姿態終日深藏於精神域的無邊海域之下。
    決堤的開始是一條細如發絲的縫隙。
    水是沒有形狀的，它可以溫柔如涓流，也可以猛烈似浪濤。無窮無盡的精神體從特殊哨兵精神域壁壘的缺口處衝向外界，如同海水倒灌入城市。
    空氣的味道發生了改變，植物與泥土的腥氣中摻雜了海水的味道，很快，幽暗處的東西膨脹了起來。
    上一秒，下方眾人還在捕捉地穴中所有隱蔽處的動靜。
    下一刻——
    一場洪水已然降臨。
    許多不同文化的神話故事中都有著相似的洪水，往往象征著毀滅之後的新生。
    但這場發生在原始地穴之中突如其來的洪水，沒有給予任何生物哪怕一點兒生的希望。
    吳斜構築起來的精神屏障在第一時間就被洪水衝破了，巨大的衝擊令所有人都像是被卷入了滾筒洗衣機裏一樣在水中翻滾不停。
    早已油枯燈盡的黑眼鏡一聲不吭地失去了意識，眼見著就要被洪水衝向未知的角落。
    險而又險之際，一隻手突然從旁邊伸過來死死攥住了黑眼鏡的腳踝——是被浪花打得滿臉青腫的王胖子，他憋著一口氣，臉色青白難看。
    在洪水降臨之前，那九塊碎塊的外殼層層崩裂，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裏麵不是什麽巨人的屍塊，也不是石頭碎屑，而是和周圍植物非常相似的肉色藤蔓，可在層層肉色藤蔓之間，似乎還隱藏著什麽東西……
    “咕嘟……咕嘟……”
    王胖子眼前天旋地轉，他快要喝飽了……或者說溺死了……咕嘟……
    比起王胖子，吳斜“看”到的更加清楚一點。
    他看得到漂浮在海水中的廖星火，年輕的哨兵緊閉著雙眼，麵容非常恬靜，仿佛陷入了一場極其美妙的夢鄉之中。
    而席卷了整個地穴的海水中，有看不清形狀的東西與原本的植物迅速絞在了一起，令人頭皮發麻的絞殺動作間，隱約有有一方層層敗退。
    破殼而出的肉色藤蔓宛如毒蛇，轉瞬間便已襲向海水真正的主人。
    一道黑色的閃電劃過，下一瞬，一把黑金古刀刺穿了速度最快的肉色藤蔓。
    可黑金古刀隻有一把。
    還未等目睹這一切的人類暗自鬆一口氣，事情陡然陷入了更加危險的境地。
    打頭陣的肉色藤蔓之後，更多緊隨其後的肉色藤蔓攜著陰森冷怖的氣息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一刹那穿水而來，盡數消失在渺小的人類身軀之中。
    整個世界仿佛都停滯了一瞬。
    小哥臉色一變，正要過去，猛然翻卷起來的海水瞬間將他推走數十米。
    無形的波蕩自廖星火周身散開，一層又一層地向四周蔓延，無形的波蕩在海水中展露出了清晰的輪廓，仿佛聲浪一樣，層層疊進。
    有什麽東西自廖星火發間冒了出來。
    一絲、一縷……絲絲縷縷纏繞攀疊，匯聚成一片龐大而扭曲的陰影，哪怕隻看一眼，也會讓人頭昏眼脹，呼吸困難。
    暗色的陰影在海水中睜開了眼睛。
    “呼……”
    它呼出一口氣，盡情地伸展肢體。
    植物被碾碎，地宮淪為殘垣，冰冷海水淹沒了所有的一切，容器迅速被填滿，但海水還在傾瀉而出。
    ——吳斜以為廖星火的精神體隱藏在那片大海之下，可實際上，那片大海正是它本身。
    九塊碎塊已經化作齏粉，肉色藤蔓被海水中的東西幾口吞下，連殘肢碎片都沒有吐出來，而被肉色藤蔓隱藏在最深處的東西這才隨著地宮的塌陷顯露真容。
    那是一尊棺槨。
    遠古向導早已死去，此地留下的隻是他殘留的軀殼與因為某些原因沒有隨向導一起消弭的精神體。
    無形之物對屍體不感興趣，某條觸肢隨意抽了兩下，一行人找了四十多個小時的墓主人便不知道碎成多少片了。
    張海客發現事情不大對勁，他抹了一把口鼻處溢出來的血塊——他剛才隻是看了一眼廖星火身後的陰影，差點七竅流血，當場暴斃。
    不知道其他人夠不夠機靈，此刻張海客已經顧不得那些了！
    是！遠古向導的精神域毫無疑問就要炸開了，但問題是，他們才出狼窩，馬上就又入虎穴了！
    吳斜！趕緊把你那小哨兵喊醒啊！
    吳斜在努力了！
    自從那看不見的東西從廖星火發間鑽出來以後，吳斜就立刻延伸出精神力想要觸碰到廖星火，可剛一靠近，那些東西就纏繞了上來，吳斜眼前一黑，一睜眼居然被拉入了廖星火的精神域中。
    與上一次不同的時候，廖星火沒在沙灘上。
    而不遠處的海麵上，一件亞麻長袍悠然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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