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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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毫無阻礙地穿過魏彥吾辦公室那扇巨大的、布滿蛛網般裂痕的落地窗,將昂貴的絲絨窗簾吹得獵獵作響。破碎的玻璃碎片如同凝固的淚滴,散落在深色的波斯地毯上,反射著窗外龍門的繁華燈火。魏彥吾背對著這片刺眼的光芒,身影在寬大的紫檀木辦公桌後顯得異常佝僂而孤寂,仿佛被窗外那片璀璨壓彎了脊梁。
    “不拉窗簾嗎?”文月夫人輕柔的聲音響起,她走到窗邊,手指撫過冰冷的、布滿裂痕的玻璃邊緣,絲綢長裙在穿堂風中微微拂動。
    魏彥吾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玻璃已經碎了。拉上窗簾隻是欺騙自己。”他的目光穿透那破碎的窗洞,仿佛能跨越遙遠的距離,死死鎖住那座如毒瘤般逼近的鋼鐵巨獸——切爾諾伯格核心城。
    文月轉過身,擔憂地看著丈夫緊繃的側臉:“玻璃是小事,”她加重了語氣,眼中是深切的憂慮,“小陳她沒事……才是大事。”她試圖用陳暉潔矯健的身手稍作寬慰,“身手很好。既不像她父親,也不像她母親。”
    魏彥吾疲憊地閉上眼,緩緩搖頭,聲音裏帶著沉重的無力感:“……龍門城已恢複了往日氣象,可之後會發生什麽呢?”他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卻又充滿了無可奈何的焦灼,“這場災難,陳暉潔一個人無法阻止。縱使她流著陳家的血,也無力回天。”
    文月走到丈夫身邊,輕輕將手搭在他緊握成拳、青筋畢露的手背上,試圖傳遞一絲力量:“還有羅德島和她一起。他們會找到她的。”她輕歎一聲,眉宇間籠罩著更深的陰雲,“唉……維特已經鉗製不住保守派了。這麽多年來他努力壓製各個大公,卻也隻能削弱他們,沒法徹底打敗他們。”她點出了烏薩斯內部洶湧的暗流。
    魏彥吾反手握住文月微涼的手,聲音低沉地分析:“大叛亂之後,各集團軍將領和舊貴族已經元氣大傷,他們的地位和資源隻會被帝國議會逐一消化。”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可我擔心……”他頓住,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近乎恐懼的猶疑。
    “擔心什麽?”文月追問。
    “如果維特在說謊呢?”魏彥吾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洞悉陰謀的寒意,“如果這件事正是維特和帝國皇帝謀劃的呢?如果那個年輕的皇帝策劃了這一切呢?”他猛地站起身,指向窗外,“我們的敵人,一直身處最深的暗處。我們卻不得不站在最敞亮的地方,如同靶子!”
    文月凝視著丈夫眼中的風暴,輕聲反駁:“你已在暗處經營多年,遠勝於他人。”她試圖給予他信心,“科西切不會把龍門建設成現在這樣。龍門是你的心血,是你的證明。”
    在提及塔露拉時,她的聲音陡然帶上痛楚,“隻是,小塔……如果真如那個醫生所說,小塔真是被科西切教成這樣的……”她說不下去,眼中泛起水光。“你覺得,那個羅德島的醫生,她在說謊嗎?”文月轉而問道,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魏彥吾鬆開文月的手,踱步到破碎的窗前,夜風吹亂了他梳理整齊的鬢發:“我不清楚。像這個醫生一樣的人,很少有不說謊的。羅德島善於掩藏自己。他們對我們示弱,不會透露一點秘密。”他轉過身,眼神銳利而沉重,“但我寧可相信科西切塑造了現在的塔露拉。輕敵的惡果,龍門和我,都承擔不起。”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那個名字,“科西切……事情正無疑向他期待的那樣發展。即使他死了,他的願景也可能被他的繼承人塑造成型。這一切絕不能如他所願!”
    就在這時,一份加密情報被無聲地送入。魏彥吾快速瀏覽,眼中精光一閃:“偵察隊回報,一部分從龍門離開的感染者正往核心城的方向移動!”他猛地抬頭,語氣帶著孤注一擲的決斷,“核心城必須停靠一段時間接收這些‘難民’。縱使塔露拉露出了屬於烏薩斯惡毒的尖牙,她也不會當著所有人的麵背叛整合運動。這是最好的機會!”他看向文月,斬釘截鐵地宣布,“我會帶上影衛。”
    “你?!”文月失聲驚呼,臉上血色盡褪。
    魏彥吾的眼神掠過一絲深沉的愧疚:“他們已經為我做得太多。我答應過他們,不會再讓他們手沾血腥,”他的聲音帶著苦澀,“之後卻一次次地打破承諾。現在又要讓他們再為龍門而死?”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背,眼中是殉道者般的覺悟,“……那我也必與他們一同。”
    “不行!”文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激烈和堅決。她衝到魏彥吾麵前,緊緊抓住他的雙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衣袖,“你這樣做,也是科西切想看的!你這樣根本不算贏!”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攫住了她,一個念頭脫口而出,“……難道從我們奪回龍門開始,一切就滑向了科西切的陷阱嗎?”
    魏彥吾被她的激烈反應震住,隨即眼中燃起不屈的火焰:“……我們勝利過!”他低吼道,仿佛要說服自己,“最初是我們的勝利!即使慘痛,我、你、愛德華、舸瑞,沒有我們,他將會把這座城市蠶食幹淨!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當成一個不幸的開始……”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沉重的悲傷,“……我也不會把愛德華的死算在科西切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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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把它當一場噩夢嗎?”文月的聲音帶著顫抖。
    “不!”魏彥吾斬釘截鐵,“噩夢在科西切死的時候就該結束了!”
    “他真的死了嗎?”文月的追問如同冰冷的錐子。
    魏彥吾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也許他活在塔露拉的身上。一個合格的繼承者能讓他混沌的生命得到延續。塔露拉太像他了……即使我可以把凱爾希的話當成謊言,我也無法否認事實。那就是針對龍門的陰謀,實在是太像科西切的手筆了。”
    “我不相信!”文月激烈地反駁,淚水終於滑落,“小塔從來都不是那種人!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我現在不得不信。”魏彥吾的聲音疲憊而冰冷,“這一切都是塔露拉一手策劃。可如果她要覺得龍門會坐以待斃,她就大錯特錯!龍門不會失敗!我不會讓龍門受到丁點傷害!”他像一頭守護巢穴的雄獅,發出低沉的咆哮。
    “卻也不能阻止戰爭。”文月一針見血地指出,隨即,她拋出了一個令魏彥吾靈魂震顫的問題,聲音輕得像耳語,卻重逾千鈞:“……你想讓我與你共死嗎?”
    魏彥吾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文月?!你在威脅我?”他的聲音因驚怒而變調。
    文月連忙搖頭,淚水漣漣:“唉喲。不是。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不!絕不!”魏彥吾粗暴地打斷她,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堅決,“懦夫才要搭上別人的性命!何況是你!我不可能……”他語無倫次,如同困獸般在室內踱步,猛地抓住文月的肩膀,“我會把你藏起來!無論是萊塔尼亞還是薩爾貢,薩米……你不能回東國,我把你送到遙遠的國家去,送到那些沒有人知道的寧靜的小城去!我會把你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胞弟……他再怎麽恨我也不會追殺你到那麽遠的地方……他不會。對,他不會!”他急切地規劃著,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文月隻是靜靜地、悲傷地看著他,任由他搖晃著自己的肩膀,聲音平靜得如同死水:“可我也活不了。”她抬起手,輕輕撫上魏彥吾因激動而扭曲的臉龐,“你要我一個人獨活嗎,彥吾?”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那目光穿透了他所有的偽裝和堅強,“你想用你的死來折磨我嗎?你難道不記得你的妹妹是為什麽在憂鬱中死去嗎?”
    “不,不……”魏彥吾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緊緊抱住文月,高大的身軀劇烈顫抖,“文月,不,我想你活著。我……我做不到……”
    “魏彥吾,我是說……”文月依偎在他懷裏,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可以的。和你一起死,已經是我能想象到的糟糕結局裏最好的一種。或者,它盡管很糟糕,對我來說,也是好結局。”這是她最深沉的表白與抉擇。
    魏彥吾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文月,不……我不會做這種人。我也不許你這麽做。”
    文月輕輕掙開他的懷抱,雙手捧起他的臉,逼迫他直視自己含淚卻異常堅定的眼眸:“但你知道,你攔不住我的。我要做什麽,你從來沒攔住過我。”她微微踮起腳,靠近他,聲音如同最溫柔的誓言,“彥吾,你一直對我說真心話的……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小塔死。我不想我們裏任何一個人死。”
    她訴說著對塔露拉和陳暉潔刻骨的思念與愧疚,描繪著為陳暉潔梳妝打扮的溫馨幻想,聲音哽咽:“……可我還是想,哪怕這樣,哪怕是就此永別,我也希望小陳在另一個地方好好活著,好好地活著。我就這麽想。”她擦去淚水,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清醒,“我知道你不想倚仗羅德島,也清楚你不會把寶全部押在他們身上。但我想你等上一等。”
    她直視著魏彥吾動搖的雙眼,一字一句,如同最後的賭注和承諾:
    “讓他們去做吧,彥吾。如果他們沒做到,”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和平靜,“我們再一起去。你不想再沾上親人的血了吧?那我來幫你取走小塔的性命。然後我再和你共死。”
    魏彥吾被這熾烈的情感和巨大的犧牲徹底擊垮,巨大的痛苦在他眼中翻騰。文月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聲音輕柔卻如磐石般堅定:“別再躲躲閃閃了。看著我。我所做的一切,從頭至尾,也不全是為了你。你要看到我在堅持什麽。”
    長久的沉默在彌漫著玻璃碎屑和絕望氣息的辦公室內流淌。窗外龍門的喧囂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魏彥吾喉結滾動,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破碎:“我會堅持自己的決定……”他避開了文月那仿佛能看透靈魂的目光。
    文月卻敏銳地捕捉到他極力壓抑的、泛紅的眼角和微微顫抖的下頜,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他的眼瞼,聲音輕得像歎息:“要哭嗎,彥吾?”
    魏彥吾猛地別過頭,肩膀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像一頭受傷的困獸。最終,壓抑已久的悲憤、自責與對命運不公的控訴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爆發出來,他對著窗外那片虛假的、即將被戰火吞噬的繁華,發出泣血般的詰問,聲音嘶啞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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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想在一座城市裏休養生息的人,憑什麽要遭遇無謂的死亡?我們不就隻是想給他們一個家?我們不是想讓所有和我們一樣無處可去的人,有一個溫暖的地方可以歇腳?我不就隻是想建一座小城,一座能夠讓所有人安心住下的小城?現在這龍門城,又是為誰而建?”
    他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痛苦與自我厭棄,指著自己的胸口,如同最後的審判:
    “我不是個道德家。但文月,我細細看來,該死的還是隻有一個人。”
    他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帶著毀滅的氣息:
    “我。”
    “不!……不要這樣……別這樣!”文月失聲痛哭,撲上前緊緊抓住他的手,仿佛要阻止他進行某種可怕的自我獻祭。
    魏彥吾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語著破碎的計劃:“我會讓影衛送你去薩爾貢……”他的目光失焦地掃過腳下這片璀璨而危機四伏的、他耗盡心血建造的城市,最終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沾染著無形鮮血的雙手上。一個更深的、幾乎將他靈魂吞噬的疑問,如同深淵中的回響,在他心底無聲地呐喊,震耳欲聾:
    龍門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
    我究竟什麽時候,變成了現在這樣?
    破碎的窗前,城市的燈火在他空洞而痛苦的瞳孔中明明滅滅,瘋狂地跳躍,如同倒計時最後瘋狂閃爍的數字,映照著一位統治者被如山責任、噬骨愧疚與至死方休的深愛撕扯至瀕臨崩潰邊緣的靈魂。26小時,無聲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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