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蘇醒,浮出夢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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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中的焦糊味越來越濃,通往指揮塔核心區的道路混合著源石技藝殘留的刺鼻氣息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阿米婭站在一道被暴力破開的巨大金屬閘門前,門內是更加寬闊卻也更顯壓抑的通道,通往那座城市的最高點,也是所有風暴的中心——指揮塔的核心控製室。她微微喘息著,不僅是體力,更有精神上的重壓。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一件物品上——一個略顯陳舊、布滿細微劃痕的劍鞘。這是陳長官的赤霄劍鞘。不知是刻意留下,還是在激烈的戰鬥中遺落,它靜靜地躺在戰場一隅,被阿米婭發現並拾起。
    當她的指尖觸及那冰涼的金屬鞘身時,一股並非屬於她的、洶湧澎湃的情感與記憶碎片猛地湧入她的腦海。
    劇烈的爆炸聲仿佛仍在耳畔嗡鳴。火光與煙塵彌漫,視線模糊不清。
    “果然跟你一起出任務準沒好事。”一個帶著苦笑和強忍痛楚的聲音響起,是九小姐。
    陳暉潔癱倒在地,腹部的劇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鮮血從指縫間不斷滲出。“九…!你沒事吧…!”她首先關心的仍是她的上司兼友人。
    “還行吧。不過…你怎麽一副要死要活樣子?”九的聲音努力保持著往常的粗糲,卻難以掩飾其下的虛弱,“炸彈可是在我麵前爆炸的。你隔著還有十幾米呢。”
    “腹部被貫穿了。抱歉,實在是有點痛…失禮了。你的忍耐力一直比我強得多…”陳艱難地回應著,“…九。回過身讓我看看。”
    “你不能要求你的上司去做什麽。”九拒絕了,但她的聲音卻越來越低,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短暫的沉默,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實在抱歉,陳。我沒能護住你。”九的聲音裏帶著深深的遺憾,“雖然花擋住了大多數,但還是有一些碎片飛出去了…我想…我看到有好幾塊碎片刺穿了你。趕緊去處理吧。說不定還來得及。”
    “九…你…難道…”陳的聲音顫抖起來,一種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升起。
    更長久的沉默。
    “沒有比我的法術能更快了解自己身體狀況的辦法了。”九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那些碎片我擠不出去。”
    “……我也有身為近衛局一員的自尊。記得我這個背影就夠了,替我向近衛局所有人問好。”她的語氣忽然決絕起來,“還有魏。替我向他問好。”
    “你去哪?”陳急切地追問,掙紮著想爬起來。
    “你知道我應該去哪。”
    “九,你即使成了感染者,也沒必要走!你為龍門和近衛局做了這麽多,大家都看在眼裏!”陳幾乎是喊出來的,試圖挽留。
    “感染者有多讓人害怕,大家也都看在眼裏。”九的聲音帶著看透一切的苦澀,“就連這個源石炸彈…我想…我猜,嗯,也不知道是誰的造物。別再做夢了,陳。我必須說你一句。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間的界限不是你我決定的,是他們自己決定的。”
    她警告陳不要過多介入感染者事務,認為現在兩人的遭遇就是明證。
    陳仍然試圖爭辯,提到龍門準備出台的新政策,相信情況正在變好,相信龍門能夠接納感染者,因為他們是龍門的一份子。
    “不能。”九斬釘截鐵地打斷她,“我們準備好了,龍門準備好了嗎?大眾準備好了嗎?…現在我告訴近衛局我是感染者,你猜會發生什麽?”她甚至尖銳地指出,陳因為魏彥吾的關係,過的並非普通龍門人的生活。
    陳被這話刺痛,激烈地反駁,堅稱自己並非因身份而工作,並堅信龍門終將接受所有人,隻要為之努力奮鬥。
    “那你證明給我看。”九最後說道,聲音已然十分遙遠,“你想證明我們屬於這座城市,那你就去做吧。”
    “我會的。我一定會。”
    記憶的洪流緩緩退去,阿米婭的手指微微顫抖,鬆開了劍鞘。那場發生在龍門的悲劇,九的選擇與離去,陳的誓言與痛苦,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中。她終於更深刻地理解了陳暉潔——那份憤怒並非僅僅源於塔露拉的背叛或姐妹的反目,更是源於對這片大地上根深蒂固的不公的絕望抗爭,源於想要證明“歸屬”可能性的執著,源於對離去同胞的承諾。
    “陳長官…”阿米婭輕聲自語,仿佛在與遠方的陳對話,“請等我一下。你做的這些…都很勇敢。”她握緊了拳頭,眼神變得更加堅定,“隻是…現在還不能下結論。”
    阿米婭能夠感知到,陳想知道的,是塔露拉究竟變成了怎樣一個人,“也讓我看一看吧,陳長官。我也想知道塔露拉的所作所為。我們都需要真相。”整合運動所追隨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這不僅僅是擊敗一個敵人,更是要看清一條道路,理解一種選擇,並最終做出自己的裁決。
    她仿佛已經能聽到指揮塔最高處傳來的咆哮與嘲笑,能感受到那幾乎要實體化的激烈衝突與澎湃殺意。
    “明知是陷阱,為什麽要來?”——這或許是塔露拉的嘲諷。
    “因為我隻有判斷這真的是個陷阱,才能證明你無可救藥!”——這一定是陳的怒吼。
    “如果是呢?”
    “那麽我和後來人在讓你解脫的時候,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理負擔。所有的愧疚,都留到葬禮之後再說!”
    血親之間的對話,殘酷而決絕。阿米婭感到一陣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種明悟。
    她低頭看向自己手指上那十枚蘊含著特殊力量的戒指。其中一枚,其上的紋路正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明亮而熾熱的紅色,仿佛感應到了主人沸騰的意誌與即將到來的命運碰撞。
    “那我什麽時候該這麽做?”一個聲音在她心中回響,是她自己的疑問。
    “在你覺得你該這麽做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回答,堅定而沉穩,源自她的內心,也源自於一路走來的所有經曆與成長。
    對抗新的、前所未有的邪惡,需要新的武器;對抗不斷滋長壯大的黑暗,需要更加堅定、不容動搖的原則。過去的阿米婭,或許會在焦急和壓力下,迫切地想要解放戒指的力量。但現在,她不同了。
    她變得更加冷靜,更加清醒。她明白力量需要控製,決心需要引導,真相需要直麵。
    “……雲裂,是直麵。”她回憶起關於戒指力量的描述。
    “雲裂之劍,當立則立。”古老的箴言在她心中浮現。
    陳暉潔是否從未逃避過?阿米婭思考著。答案或許是否定的。陳也曾迷茫,也曾痛苦,也曾有過軟弱的時刻。但她從未真正地、永遠地逃避下去。她的記憶、情感、每一次的掙紮與改變,最終都化為了更為堅定的決心。運用赤霄,本身就是堅定意誌的體現。陳並非沒有改變,她隻是從不允許自己長久地沉淪。
    赤霄劍術如此,陳暉潔本人亦如此。
    如今,陳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立下了她的決心。
    阿米婭將陳的劍鞘小心地收好,仿佛將一份沉重的寄托與勇氣也一並收納於心。劍鞘上殘留的最後一絲溫度逐漸褪去,但那些關於信念、犧牲與抗爭的記憶卻永遠地留在了她的心裏。
    她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環境中的喧囂——遠處隱約的爆炸聲、金屬扭曲的呻吟、幹員們緊張的呼吸——似乎都無法幹擾她內心的那片寧靜湖麵。湖麵之下,是已然做出的、不可動搖的決定。
    她要解開戒指的束縛。
    不是出於憤怒,不是出於恐懼,而是出於對真相的渴求,出於終結悲劇的責任,出於守護所能守護之物的覺悟。
    她要真正地“看見”,看清塔露拉·雅特利亞斯,看清科西切的遺產,看清這片大地施加在每個人身上的枷鎖與選擇的重量。
    火海般的幻象再次湧入她的眼簾,塔露拉與陳姐妹過往的片段、糾纏的命運、截然不同的道路……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但這一次,阿米婭沒有閉眼。
    她碧藍色的眼眸深邃而明亮,清晰地倒映著那對德拉克姐妹身上發生過的一切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也倒映著前方那扇最終的大門。
    她知道了。
    她知道陳長官此刻正獨自矗立於那片灼熱地獄之中,赤霄的劍鋒直指曾經的姐姐。德拉克的烈焰咆哮奔湧,卻在觸及那傳承自龍門的古老劍身時,如同被無形的巨口吞噬般驀然消散。血親相殘的悲劇,正在這移動城市的頂點殘酷上演。
    而她現在,必須前往。
    阿米婭深吸一口氣,那枚紋路泛紅的戒指微微亮起,一股龐大而內斂的力量開始在她周身悄然流轉,卻並未失控,而是如同等待出鞘的利劍,充滿了沉靜的力量感。
    她轉過身,麵向身後疲憊卻依然堅毅的羅德島幹員們。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各位,”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到這裏就可以了。”
    一位幹員抬起頭,臉上帶著不甘和了然交織的複雜神情:“…我們幫不上忙,對吧?”
    “不,”阿米婭輕輕搖頭,目光掃過每一位同伴,“隻不過,讓各位幫這個忙的風險實在太大了。”她停頓了一下,真誠地說道,“不是安慰。各位幹員,我一件事必須有要向大家說清楚…”
    她的聲音提高了些許,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沒有你們,我走不到這一步。”
    短暫的沉默後,一位幹員重重地點了點頭:“加油,阿米婭。”另一名幹員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試圖讓氣氛輕鬆些:“我還想以後能偷偷在那些管得不那麽嚴的城市裏喝點什麽。隨便喝點什麽。”
    “一定。”阿米婭承諾道,臉上露出一絲溫暖的堅定。
    沒有再猶豫,阿米婭毅然轉身,邁出了腳步,踏上了那條通往最終戰場的樓梯。
    一步,一步。
    腳下的金屬階梯發出輕微的聲響,與遠處傳來的轟鳴和嘶吼相比,微不足道,卻又異常清晰。每向上一步,周圍的溫度似乎就升高一分,空氣中源石能量的波動也越發劇烈和混亂。塔露拉那龐大而充滿壓迫感的氣息,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幾乎令人窒息。
    但阿米婭的步伐沒有絲毫遲疑。
    她的手中,那枚戒指的光芒越來越盛,紅色的紋路如同活過來一般流淌。她不是在釋放力量,而是在駕馭它,引導它,將一路走來的所有信念、所有犧牲、所有學到的教訓、所有收獲的成長,都凝聚於接下來的抉擇之中。
    她知道,門後的景象將是何等的殘酷。姐妹相殘,理念碰撞,火焰與劍光交織成一曲毀滅的悲歌。
    她也知道,自己即將看到的,或許將是更加沉重、更加黑暗的真相。
    但她必須去。
    為了阻止更多的犧牲,為了終結這場災難,為了回答陳的憤怒與九的遺憾,為了那些相信著她、陪伴她走到這裏的人們,也為了給這片大地尋找一個不同的答案。
    阿米婭終於走到了樓梯的盡頭,一扇更為厚重、布滿焦痕和冰霜裂痕的巨大門扉矗立在她麵前。門縫中透出灼目的紅光和刺骨的寒氣,激烈的能量碰撞聲即使隔著門板也清晰可聞。
    她伸出手,輕輕按在冰冷而粗糙的門板上。
    然後,用力推開。
    門內,是一片宛若煉獄般的景象。赤紅的火焰與幽藍的寒霜分庭抗禮,陳暉潔的身影在烈焰中穿梭,赤霄劍劃出決絕的弧光,而塔露拉·雅特利亞斯——整合運動的領袖,科西切的繼承者,則懸浮於半空,周身環繞著毀滅性的能量,她的眼神複雜難明,蘊含著痛苦、瘋狂以及一絲冰冷的嘲弄。
    血親相殘的最終幕,正在上演。
    阿米婭站在門口,眼眸冷靜地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塔露拉身上。她手上的戒指,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旭日初升般的熾烈紅光。
    她來了。
    她看見了。
    她即將直麵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