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恨火,流向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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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卷著雪沫,掠過烏薩斯北部荒蕪的冰原。塔露拉裹緊大衣,目光堅定地望向前方那個隱約可見的小村落。一位忠誠的感染者戰士跟在她身後,臉上寫滿了擔憂。
    “塔露拉...你真的不必親自來這一趟。”戰士的聲音在寒風中有些發抖,“那輛牽引車失蹤好幾個月了,可能早就被糾察隊截獲了。我們做不了什麽。”
    塔露拉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卻堅定:“即使隻能找到遺體,也要給等待他們歸來的人一個交代。”
    “可是那些流言...”戰士欲言又止,“那些說你出身貴族、別有用心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們冒險!”
    塔露拉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的眼中沒有憤怒,隻有深深的疲憊:“信任的建立需要經年累月,崩塌卻隻需一瞬間。如果連愛國者那樣的人都可能被後人質疑,我又算得了什麽?”
    戰士急切地反駁:“可是你為我們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裏!博卓卡斯替大尉不也曾是烏薩斯軍人嗎?現在誰不敬重他?”
    塔露拉輕輕搖頭,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村落:“保護同胞才是最重要的。我們戰鬥不是為了戰爭本身,而是為了讓感染者能夠活下去。不能本末倒置。”
    接近村落後,塔露拉沒有直接進入,而是謹慎地在周邊觀察。她注意到村口有多處非本村的牽引車刮痕,驗證盒不翼而飛;垃圾場異常幹淨,缺乏冬季常見的麥稈殘渣和源石儀器殘餘。
    “不對勁...”塔露拉喃喃自語,眉頭越皺越緊,“一起燒掉了?為什麽要一起燒掉?”
    她的調查最終引向了糧倉。在那裏,她發現了門板上深深的抓痕和地麵坑窪處沉積的源石碎屑。一瞬間,可怕的猜想在她腦中成形。
    “這——!”她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
    “幹什麽的?!”一個粗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塔露拉猛地轉身,看到一個烏薩斯農民手持鐵鏟,警惕地盯著她。那人注意到她的衣著,態度頓時恭敬起來:“老爺...您這是怎麽了?進村怎麽不說一聲?”
    塔露拉強壓內心的震動,刻意用威嚴的語氣說道:“我是來調查一些感染者的。”
    農民眼神閃爍:“感染者?我們村子裏沒有感染者。”
    “有感染者路過這裏嗎?”
    “沒有。”農民回答得太快,太幹脆。
    塔露拉逼近一步,施加壓力:“我們接到過訊息。的確有感染者從這裏路過。識相點。”
    農民頓時慌了神:“啊,老爺,瞞不住您!這些混賬東西,明明說過沒任何人知道他們從這走的...他們各個都拿著可怕的武器,搶了我們的糧食!可惡啊,太可恨了,老爺,你一定得抓到這些為非作歹的感染者啊...”
    塔露拉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不對...你聽見他們哭喊了!你聽見他們喊救命...你聽得見他們手指刮刨倉庫大門的聲音!”
    農民們麵麵相覷,突然注意到這個“老爺”沒戴防護麵具,口音也不對勁。
    “你到底是誰?!”農民們的態度瞬間變得凶狠。
    塔露拉緩緩摘下手套,露出手背上明顯的源石結晶:“我和被你們害死的那些人一樣,是感染者。”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
    農民強作鎮定:“我們沒做錯什麽。”
    “你把他們關在這裏。你讓他們困死在這。”塔露拉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有什麽辦法?我們也一點糧食都沒有了!”
    塔露拉的眼中燃起怒火:“你可以趕走他們。你可以不讓他們進村...哪怕你直接攻擊他們,殺了他們,我都不會多說一個字。但你們欺騙他們,讓他們待在空無一物的倉庫裏,鎖上大門,活活餓死他們!”
    農民們開始圍攏過來,手持農具作為武器。
    “感染者是什麽普通人?!”一個農民嘶吼道,“聽好了,你這個感染了的死爛樣子...你也懂道理!你知道自己是個怎麽樣的怪胎對吧?”
    塔露拉不受影響,繼續控訴:“他們餓得連法術都用不了...他們乞求般地來到這裏。他們不想攻擊你們,沒有反抗的力氣,他們隻是些普通人。你們封閉倉庫,直到源石結晶穩定下來,將他們的屍體和各種幹涸源石一起處理了...”
    她的聲音哽咽了:“他們有家人,有親人,有想去的地方...他們屍骨無存。感染者是經常屍骨無存,可現在,連他們的灰燼飄向何方,我們都沒法再知道。”
    “我們有什麽辦法?我們也沒吃沒喝,我們也過得很慘!”農民們辯解道。
    塔露拉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但隨即被更大的憤怒淹沒:“借口!你看見他們餓成那樣...你看見他們手無寸鐵。”
    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即使來到這裏的不是感染者是普通人,你們也會做一樣的事!”
    農民們交換著眼色,有人悄悄溜走去叫哨兵。剩下的試圖安撫她:“那你想做什麽?事情都發生了,對不起,感染者老爺。不過我們也可以當你沒來過,就像當之前那些人沒來過一樣...你隻要走就行了。”
    “你們當他們是什麽?”塔露拉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暴風雪前的死寂。她周身的空氣開始微微扭曲,那是熱量在失控地積聚。
    “啊?你是什麽,他們就是什麽。”農民不屑地嘟囔著,手中的草叉握得更緊了。
    “你們當他們是弱者,那我就是不知如何反抗的弱者。”塔露拉緩緩抬起頭,那雙曾經燃燒著理想火焰的金色眼眸,此刻隻剩下冰冷的灰燼。
    “感染者老爺!行行好,我們隻是不想惹事!”另一個村民試圖緩和,但為時已晚。
    “那他們求你的時候,你們是什麽反應?!”塔露拉的質問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村莊。
    就在這時,那個陰冷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如同毒蛇吐信: “你會看到,你投入了一切的這片大地並不想要你。”
    “不。”塔露拉掙紮著低語。
    “你會看見他們唾棄你所尊敬的一切,生命、尊嚴和理念都毫無意義。”
    “不!!”塔露拉的尖叫撕心裂肺。
    “塔露拉…不要生恨…” 一個溫柔而虛弱的聲音仿佛穿越記憶的風雪,在她耳邊響起。是阿麗娜。
    “否則你也會被仇恨吞噬…” 阿麗娜臨終前的勸誡清晰得令人心碎。那時,她寧願失血而死,也不願告訴塔露拉凶手的名字,就是怕塔露拉陷入複仇的深淵。
    可現在呢?阿麗娜用生命守護的這份“不變質”的信念,換來了什麽?換來了這些村民將求助的感染者騙進糧倉活活餓死!換來了他們像處理垃圾一樣清理痕跡!換來了他們輕蔑地說出“感染者是什麽普通人?!”
    “我憎恨你們這些卑劣的人。” 塔露拉的聲音不再顫抖,隻剩下徹底的冰冷和絕望。“隻要你們還活在這片大地上,這片大地就永無寧日。”
    她一一列舉著自己的發現,每一個證據都像一把刀,割開村民虛偽的偽裝,也割開她心中最後的枷鎖。
    “但凡還有一丁點善意存在,你們就不會如此惡毒。”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驚恐或麻木的臉,“我恨你們!”
    那個邪惡的聲音發出了滿意的歎息: “一旦你理解了我,一旦你明白你處在怎樣一片大地上…烏薩斯的未來將自此握在你手中。”
    “不!!!”她終於發出了最終的嘶吼——這不是拒絕,而是徹底的屈服,是對這片殘酷大地最絕望的回應。
    毀滅的烈焰,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啊啊啊啊啊!!!”農民們在火海中淒厲慘叫,四處奔逃,卻無處可逃。麥稈堆瞬間被點燃,茅草屋頂轟然倒塌,整個村莊頃刻間化作一片煉獄。
    “火!火!燙啊啊啊!!!救命!!!!!!”
    一個孩子的哭喊聲格外刺耳:“爸爸!!”
    老人麵目猙獰地詛咒著:“你這畜生…感染的牲口!!混蛋!!!我死也不會…我詛咒你!!我詛咒你!!!皇帝在上,懲罰這些該死的感染者吧!!”
    塔露拉站在火海中央,銀灰色的長發在熱浪中狂舞,映照著滔天火光,如同複仇女神。她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甚至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空虛和麻木。金色的眼眸倒映著跳躍的火焰,卻仿佛失去了所有焦點。
    她能感覺到阿麗娜的存在,那份溫暖的、總是試圖拉住她的力量,正在這片火海中徹底消散、死去。她親手焚毀的,不僅是這個村莊,還有阿麗娜用生命為她守護的那條路。
    “塔露拉…不要…” 記憶中的聲音微弱下去,最終被火焰的劈啪聲和慘叫聲徹底吞沒。
    熾熱的火焰扭曲了空氣,也將塔露拉心中最後的柔軟和掙紮化為灰燼。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那個曾經懷抱理想、相信感染者和普通人能互相理解的塔露拉·雅特利亞斯已經死了,隨著阿麗娜一同死去了。
    烈焰在她身後蔓延,吞噬房屋、糧倉,吞噬生命與哭喊,也將她所有的回憶與溫情徹底埋葬。
    烏薩斯冰原上的小村落,糧倉門上的抓痕,農民們恐懼又凶狠的麵孔,還有那吞噬一切的烈焰...
    “塔露拉...”
    阿米婭低聲呢喃,強烈的情感衝擊著她的腦海,她看見塔露拉站在火海中,她的眼神從堅定到懷疑,從憤怒到絕望,最後變成一片死寂的空洞。那些慘叫聲、詛咒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如此真實地在她耳邊回響。
    “不...”
    阿米婭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仿佛親曆了塔露拉的全部心路曆程。
    當最後一點景象消失,阿米婭睜開眼睛——那飄動的白發,洶湧的烈焰已經現實呈現在她眼前。
    冰冷的話語從眼前的德拉克口中傳出:
    “怎麽會有隻卡特斯?”
    “阿米婭!!”陳的聲音帶著疲憊與堅毅,從一側傳來,“小心!!”
    阿米婭抬起頭,擦幹眼淚,目光變得堅定。她知道了那個悲劇的起點。而現在,她必須麵對這個故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