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他開口，聲音比山風還要冷硬幾分，刻意壓下了喉間的澀意，“前麵就是七情穀了。此穀詭譎，丘道人所言非虛，入穀者非瘋即魔，我……。”
    林嫣然小心翼翼地跟上他的腳步，素白的臉上沾了些塵土，卻難掩那雙清澈如溪的眸子。她聞言停下，指尖微微收緊，輕聲問：“那你還要去嗎？”
    周衛國沒有回頭，目光鎖定前方山穀入口，那裏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吞吐著令人心悸的氣息。“必須去。”他語氣斬釘截鐵，“我必須去還一份情，隻是……”他頓了頓，終於轉過身，眼神複雜地落在她身上，“我怕。怕入穀後情難自已，怕那失控的力量會傷了你。”
    林嫣然的心猛地一揪，她太了解周衛國了，她想開口說“我不怕”，想告訴他無論他變成什麽樣，她都會守著他，但話到嘴邊，卻被周衛國的眼神堵了回去。
    “你聽我說，”他上前一步，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道不輕，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你在外等我。最多七日，若我能出來，定會去找你。若……若我沒能出來，你就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他的指尖冰涼，林嫣然能感覺到他克製著的顫抖。她知道，此刻任何反駁都是徒勞，隻會讓他更加分心。於是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掩去眸中的不舍，輕輕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我等你。”
    周衛國明顯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卻轉瞬即逝。他鬆開手，後退一步，抱拳作別：“保重。”
    “你也是。”林嫣然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淺淺的笑，看著他轉身，一步步走向那片彌被濃霧吞沒的穀口。
    山風依舊，卷走了周衛國的氣息，卻吹不散林嫣然眼底的執拗。
    “周衛國，你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去闖那鬼地方嗎？你怕傷了我，可我更怕……再也見不到你。”
    她提氣縱身，遠遠盯著那道已經踏入霧中的身影。服用生生造化丹後，她的修為境界，也是穩穩到達了元嬰。
    隱匿之術在此刻，被她發揮到了極致，腳下踩著厚厚的落葉，竟連半分聲響都未發出。
    七情穀內，與穀外的肅殺截然不同。
    初入穀時，霧氣漸散，眼前竟是一片絢爛到晃眼的景象。漫山遍野的花不知疲倦地開著，紅的似火，粉的如霞，黃的像金，空氣中浮動著甜得發膩的香氣，引得彩蝶蹁躚，流鶯婉轉。
    周衛國眉頭緊鎖，握緊了弑神槍。他知道，這是七情穀的“喜”與“樂”在作祟，越是溫柔鄉，越藏著致命的陷阱。
    林嫣然躲在古樹後，看著他目不斜視的背影，心中既佩服又心疼。她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在悄悄變化，那惑人的力量，若心誌稍不堅定，很容易就會被引入幻境。
    奇怪的是，穀中一切，對林嫣然卻無絲毫影響。
    再往深處走，景致驟變。方才的繁花似錦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蕭瑟的秋林。
    “嘖，想家了？”一個戲謔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濃濃的戾氣。
    周衛國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手中的弑神槍嗡鳴作響：“閉嘴！”
    他猛地睜眼，眼前的秋林依舊，卻憑空多了許多模糊的人影——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敵人，他們或怨毒地瞪著他，或無聲地流淚，層層疊疊地圍了上來。
    “是你殺了我們！”
    怨毒的詛咒像潮水般湧來，衝擊著他的識海。周衛國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蒼白如紙，體內的靈氣瘋狂地翻湧起來。他知道這是“哀”與“怒”的幻境愧疚與憤怒交織，幾乎要將他撕裂。
    躲在暗處的林嫣然看得心膽俱裂。她看到周衛國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看到他眼中的掙紮越來越劇烈，看到他周身開始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黑氣。
    當周衛國踏入山穀最深處時，周遭的景象徹底消失了，隻剩下一片虛無的灰白。沒有聲音，沒有色彩，甚至沒有風，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一個人。
    “這就是‘懼’嗎？”周衛國喃喃自語，心頭湧上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孤獨的恐懼。他不怕死，怕的是拚盡全力守護的一切，最終化為烏有。
    就在這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清晰得仿佛就在咫尺：“衛國，別怕，我在這裏。”
    是林嫣然的聲音！
    周衛國猛地抬頭，眼前竟真的出現了林嫣然的身影。她穿著初見時的那件淺綠羅裙，笑靨如花，正向他伸出手：“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裏，去過安穩日子，好不好？”
    那笑容太過溫暖，那聲音太過誘人，周衛國幾乎要伸出手去回應。可就在指尖即將相觸的瞬間，他猛地清醒過來——嫣然怎麽可能在這裏？！
    “假的！”他厲聲喝道，揮槍斬去。
    槍影閃過，眼前的身影瞬間破碎，化為無數黑色的碎片，尖叫著鑽進他的體內。與此同時，他腦海中那道戾氣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帶著勝利的狂笑：“哈哈哈！周衛國，你終究還是放不下！這七情就是你的軟肋，與其掙紮，不如徹底放開——斷了這情，絕了這性，方能無敵於天下！”
    “不……”周衛國痛苦地抱住頭，體內的戾氣與七情穀引動的情緒瘋狂衝撞，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一點點吞噬。他想起了林嫣然的笑，想起了她的擔憂。
    可那股戾氣實在太強大了，它利用他的愧疚，放大他的恐懼，撕裂他的不舍。他仿佛看到自己失控後槍指林嫣然的畫麵，看到她倒在血泊中難以置信的眼神……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響徹山穀，周衛國猛地睜開眼。
    那雙眼眸徹底變了。
    曾經的掙紮、溫柔、擔憂盡數褪去，隻剩下一片冰封般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燃燒著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戾。黑色的紋路從他的眼角蔓延開，如同修羅的圖騰，周身的黑氣凝聚成形，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緩緩站直身體，手中的弑神槍不再嗡鳴，而是散發出冰冷的殺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四周，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情……”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生鏽的鐵器摩擦，帶著一種陌生的、毫無波瀾的冷漠，“何物？”
    他體內的修羅之心，在七情穀的極致刺激下，徹底覺醒。
    而他，斷了情，絕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