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找到了周衛國。
    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正緩緩覆蓋住仙霞宗後山的斷雲峰。山風卷著鬆濤掠過崖邊，帶起細碎的石子滾落深穀，隻餘下空蕩蕩的回響，一如崖邊那個靜坐的身影。
    小言提著一盞琉璃燈，裙擺被風刮得獵獵作響，腳下的石階覆著薄霜，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斷雲峰了。自從三個月前在山門外見到那個渾身是傷、沉默如石的男人，她就沒見過他說過一句話。仙霞宗的長老們嫌他來曆不明，勸她莫要多管，可每次看到他獨自坐在這斷雲峰上，背影孤絕得像是要與山石融為一體，她心裏就像被什麽東西揪著，軟軟地疼。
    琉璃燈的光暈在他腳邊散開，照亮了他垂落的眼睫，也照亮了他手背上那道深可見骨的舊疤。小言站在三步開外，輕聲喚了句“周大哥。”
    男人沒有回頭，甚至連肩頭都未曾動一下。他總是這樣，無論她帶了傷藥，還是溫熱的吃食，他都像是沒聽見、沒看見，隻沉浸在自己那片無人能及的黑暗裏。
    小言深吸一口氣，把懷裏揣著的油紙包放在他身側的石頭上，裏麵是她剛烤好的桂花糕，還帶著餘溫。“今天宗裏議事，說山下的黑風寨又不安生了，長老們正愁著怎麽應對呢。”她自顧自地說著，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飄，“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可……”她頓了頓，抬頭望了望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那雙曾在她夢中閃過寒光的眼睛，此刻隻剩下死寂，“我不知道，你的過往到底發生了什麽？又為什麽從不說一句話。但我能感覺到，你是一個好人，這就夠了。”
    山風忽然停了，鬆濤的轟鳴也弱了下去，隻有琉璃燈芯偶爾爆出的劈啪聲。小言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攥緊了衣角，把藏在心底許久的話說了出來“我隻是希望，你正視自己，懂得保護自己。”
    說完這句話，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轉身想走，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周衛國依舊坐著，可那雙垂落的眼睫，卻在這一刻微微顫動了一下。
    “正視自己，保護自己……”
    這八個字像是兩顆被溫水浸泡的種子，猝不及防地在他冰封已久的心底破開了殼。他想起那些染血的過往，想起自己在地球的時候，一路走過的情景，一條條倒在他修羅槍下的亡魂。那深深的罪惡感，讓他自己為自己，套上了沉重的枷鎖。
    直到，林嫣然，自己的愛人，為了喚醒自己，毅然付出了生命，讓他有了片刻清醒。
    於是，他來到了西方神族領地，開始了又一輪殺戮。直到，引得諸偽神一起，祭起偽神器，喚醒了軒轅劍器靈，才讓自己恢複了意識。
    他曾以為自己雙手沾滿的是洗不淨的血腥，直到這八個字像一道光，劈開了他固守的黑暗。
    是啊，雖然自己曾經化身修羅，但可曾錯殺一人？不過是清洗了一些罪大惡極之徒罷了。
    世人不明白，清醒後的自己，豈能不知。至情至性的修羅，隻殺有罪之人。說是屠戮天下，屠的正是那無情無義之輩，罪惡滔天之人。
    他何必這樣與自己過不去？為該死之人自責，負罪，自己，早該與自己和解了。
    周心還在等著他去找，嫣然豈能白白犧牲，自己能複生她一次，就能複生她第二次。
    還有一個人，蕭雅，自己可以負天下，卻絕不能負她。
    這許多的責任，豈能一個逃避，就拋之腦後。
    使命在身，身為軒轅劍的主人，還有許多事情，等待著他去做。消滅魔族，還天下炎黃子孫，一個朗朗乾坤。
    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從心底湧上來，順著血脈流遍四肢百骸。周衛國緩緩抬起頭，望向天邊最後一抹殘霞，原本黯淡的眼眸裏，忽然燃起了簇簇星火。
    他猛然轉身，看向那個還站在原地、臉上帶著幾分忐忑的小丫頭。
    小言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手裏的琉璃燈晃了晃，光暈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她看見他眼中的死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清亮，像是蒙塵的寶劍終於被擦拭幹淨，露出了懾人的鋒芒。
    “謝謝你，讓我明白了自己的責任，明了了本心，不再逃避。”
    周衛國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久未上油的門軸，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傳入小言耳中。
    小言愣住了，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話，還是這麽多的話。
    “有你，仙霞宗，多了三次生存的機會。”
    周衛國的目光掠過她驚訝的臉龐，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仙霞宗山門。他知道，仙霞宗這樣一個小宗門，在這仙靈大陸，生存是如何艱難。
    說是危機四伏，也不為過。
    不知多少同級宗門，虎視眈眈，盯著這一宗資源。更有多少強上一線的宗門，想要吞並仙霞宗，壯大自身。
    無論什麽地方，地球或是仙神界，永遠擺脫不了一個規則，弱肉強食，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話音落下，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起身朝著山下走去。
    隨著他的動作，一股截然不同的氣質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那不再是之前的陰鬱、頹唐，而是一種沉靜中帶著淩厲的氣場，仿佛一頭蟄伏已久的猛獸終於蘇醒，每一步都踏得沉穩而有力。風卷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卻吹不散他周身那股重獲新生的氣息。
    小言站在原地，手裏還提著那盞琉璃燈，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石階的轉角。她臉上的不可置信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
    她不知道他說的“三次生存的機會”是什麽意思，但她能感覺到，那個沉默的周大哥，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山風吹過，帶來了遠處寺廟的晚鍾聲，清脆而悠長。小言低頭看了看石上那個還帶著餘溫的油紙包，忽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像極了天邊剛升起來的月牙。
    她知道，有些東西，從這一刻起，徹底改變了。而仙霞宗的命運，或許真的會因為今天這場相遇，走向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召喚。”
    周衛國口中吐出兩個字，在他麵前，哈瑞斯的身影，緩緩出現。
    “參見公子。”哈瑞斯微微彎腰行禮。
    “帶著其他人，在這附近修行，解決三次仙霞宗的危機，去仙靈大陸，盤古宗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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