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陽光硬邦邦砸下來，整個操場像被一塊熱鐵板壓著。
    操場上，軍訓開訓儀式剛結束，熱浪已層層疊疊地卷上每一個新生的背脊。
    每人都穿著學校統一配發的迷彩短袖t恤與作訓褲，汗水一下就把衣料貼得緊緊，尤其是背部和肩膀，像被陽光親手擰幹。
    教官的軍靴踩在塑膠跑道上，聲音短促而有力，像擊打在一麵火紅的銅鼓上。
    各個學院的新生已經分排集結好。
    美術學院和數據學院新生人數不多，被合成一個排。
    米悅和唐思雨站在隊列前的一側。
    米悅也穿著那身迷彩，短袖將她鎖骨與肩線全部露出，腰間束著牛皮腰帶，迷彩帽下是她一絲不亂的低馬尾。
    她的站姿完美得像教材插畫，整個人像一塊被精確打磨過的冷玉——冷靜、挺拔、不容靠近。
    她不是來參加軍訓的。
    她是上屆軍訓的優秀學員，被美術學院選為軍訓助理，在沒課的時候協助教官。
    唐思雨隻是沒啥事，就跟米悅過來了。
    ——
    米悅看到了那個曾故意來到她麵前的男生。
    數據科學與人工智能學院的隊伍裏，他格外惹眼。
    他穿著黑色長褲、軍訓短袖紮得整整齊齊，氣質卻和周圍格格不入，像是一幅插畫被剪進現實。
    教官掃視一圈，目光停在他身上，忽地喝道：
    “沒穿褲子的，出列。”
    操場一靜。
    所有人條件反射地低頭看看自己。
    然後，一臉疑惑地抬頭看著教官。
    教官用手指一指周墨，“你！出列！”
    周墨聽到喊聲後，愣了半秒才反應過來，慢慢走了出去。
    他下意識地再看了一眼自己。
    “報告教官，我有穿。”他敬了個禮說，語氣很認真。
    教官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迷彩褲呢？”
    “報告教官……”他低頭看看褲子，聲音低而真誠，“我……我以為黑色也算是……迷彩的一種。”
    後排爆出一陣笑聲。
    “迷彩？”教官哼笑，“你這是來專門打黑卡的嗎？”
    周墨頓了頓，聲音更小了些：“黑色低調一些，我就穿了黑色……”
    又是一陣哄笑。
    教官故意板起麵，喝一聲，“軍姿站夠三十分鍾，回去寫檢討。”
    周墨點點頭，沒有爭辯，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陽光落在他肩膀上，落出一道淺色的邊。汗水順著他的側臉流下來，整個人像是個還沒完全加載完的程序——不尷尬，但明顯在緩衝。
    他抬頭，下意識看向前麵。
    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米悅身上。
    那一眼——
    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確定目標”，像腦海中的某個坐標終於對上現實。
    米悅心頭一震。
    她沒動，也沒表情，隻是轉了下眼神，像完全沒看見他。
    可四秒後，她又忍不住看了過去。
    他還站在那兒，眼神沒變。不是挑釁，也不是討好，而是……一種緩慢又堅定的看著，好像那眼神裏藏著一整年的注視。
    “他在看你。”唐思雨悄聲說。
    米悅低聲：“我不知道他在看誰。”
    唐思雨笑：“你這麽說，就說明你知道。”
    ——
    米悅習慣了被看。作為南聯合大學藝術學院出了名的“高嶺之花”，她早就學會了在目光裏安靜地呼吸，不動聲色地防禦。
    但這次不一樣。
    那目光不帶覬覦，不帶調情，也不帶偷窺的曖昧。
    它是……專注的，是沉默的，是像在看什麽極珍貴的畫一樣的——尊重與執拗。
    像一個畫家，看著他一筆一筆畫了一年的女孩，終於站在了現實裏。
    米悅從未想過會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她把視線落在軍訓手冊上，耳朵裏聽著教官冷靜的聲音：“大家注意隊列，間距保持三十公分。”
    教官說的是“大家”，可她知道，出列的他不會動。
    一分鍾。
    五分鍾。
    十分鍾。
    隻有他——站得筆直，眼神不移。
    她巡視隊尾時，腳步短暫停留了零點三秒。
    她回頭，和他——對上了視線。
    她沒說話，他也沒。
    四秒。
    他忽然笑了一下，輕輕張口：“你是唯一看我一眼的太陽。”
    聲音不高，像從灼熱的空氣裏擰出來的水汽，帶著細微沙啞，卻清晰地砸在她耳膜上。
    她眉眼沒變，隻輕聲開口：
    “那你也該知道，太陽不會為誰停留。”
    說完，她轉身，繼續巡視。
    但她背脊發緊，心跳有那麽一瞬，亂了節奏。
    ——
    “前排那個。”
    教官終於注意到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臉怎麽那麽白？”
    周墨沒有回答。他隻是輕輕搖頭。
    “我沒事。”
    他聲音平穩到不合理，就像他不是站在四十度高溫下，而是在畫室裏，手握畫筆，對著熟悉的背影勾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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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所有人都開始注意到——他出汗了。
    那是耗盡身體最後一點水分，才換來的鎮定。
    “這哥們……瘋了吧。”
    “教官都快勸他下去了，他還不走。”
    米悅站在最前排，聽見一切。
    “紀律助理，”教官開口，“如果他再站十分鍾，就讓他下場冷卻，聽見了嗎？”
    米悅：“收到。”
    她知道他的眼神沒有一絲退縮。
    ——
    她盯著他微紅的耳尖、被汗水打濕的劉海、握緊的拳頭……
    那是——她認得的姿勢。
    她咬了咬牙，低聲對身邊醫輔人員說：“前排男生狀態不對，準備冰貼和水。”
    然後，她快步離開邊線。
    沒有人知道她走得那麽急，是為了去冷水間灌一瓶冰礦泉水，還是怕再對上他的眼睛。
    她怕她再看他一眼，就會認輸。
    ——
    夜晚，宿友累得連手機都懶得刷了。
    早早就上床睡了。
    周墨坐在燈光下，畫了一張線稿。
    隻用了三根線，就畫出了她站在烈日下的剪影。
    他沒畫臉。
    隻寫了一句話——
    【我沒記住她的名字。但我記得她站著的時候，像風不願走遠。】
    ——
    深夜，米悅洗完澡，靠著床邊劃手機。
    一條推送悄無聲息跳出來。
    【黑刻 · 夜更線稿 · 一頁無聲畫】
    她點開。
    就看到那張三線畫，還有那句話。
    她盯著屏幕。
    十幾秒後，輕輕鎖了屏。
    她沒有說話，也沒轉發點讚。
    隻是把手機塞回枕邊，側身躺下。
    可她的呼吸，有一絲……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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