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你要畫得像瘋子一樣,像你當初畫我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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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淩晨五點,南大的天還是灰的。
項目組的第四輪修改意見發來時,屏幕上跳出的是一句冷得不能再冷的文字:
“情緒描摹過多,缺乏結構張力,請重新提交敘事稿。”
周墨坐在屏幕前,手指懸著沒動。
他的畫板還亮著,桌上放著三張已被撕去邊角的半成稿——
一張“她站在斑駁陽光下的剪影”。
一張“她拿著速寫本看他時的側臉”。
還有一張——隻畫了眼睛,筆觸卻糊了。
那是他畫她最多的部位。
也是他現在最畫不出來的部分。
他不是第一次被駁回。
也不是第一次接到“不夠結構清晰”的批評。
但這次不同。
他開始不敢再碰下一張紙了。
不是因為手抖———
是他怕自己畫出來的,不再是她。
而是那個被格式化、被他反複“調整情緒濃度”後的“她”。
——
他盯著畫板,手撐著額頭,像是怕再呼吸一下,整張桌子都會塌。
宿舍裏沒人,他沒開燈。
隻有光標,一閃一閃,像提醒他:
你現在不動筆,你就晚了。
但他還是沒動。
“你是不是——不想畫了?”
他腦海裏,忽然響起自己的聲音。
不是發問。
是質問。
那句話像一根倒刺,插在了他心口最中間的那塊肉上。
他猛地站起,碰翻了一罐筆芯。
那一瞬間,像整整一年畫的線條都掉落了一地,亂七八糟,毫無章法。
他蹲下身,一支支撿回去。
手卻在抖。
他不是不想畫。
他隻是,已經分不清,自己現在——是在畫她,還是在畫自己想她畫成的樣子。
他怕。
怕一旦落筆,這份愛就變了形。
怕他不是在愛她,而是在愛那個他構建出來的“她”。
——
他靠著桌腳,低頭喘息。
沒有燈光,也沒有畫麵。
隻有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像一整夜都還沒醒過來。
他那一刻突然明白:
有些人不是被逼封筆的———
是他們怕,越畫,越遠離“那份最初的心”。
———
第二天下午。
南大青鳶工作室。
周墨推開門時,發現桌子上多了一樣東西。
一封信。
不是電子稿。
不是紙條。
是一封舊式牛皮紙包的信,封口處貼了米悅一貫用的那種——
極淡的白藍漸變膠帶。
他沒有立刻拆開。
隻是盯著那封信看了很久。
信封正中,沒有署名,隻有六個字:
致黑刻——不為了回應,隻為你還記得初衷。
——
他坐下來,小心地拆開膠帶。
紙是她常用的米白厚棉信紙,字跡熟悉到幾乎像是她就在耳邊說。
他讀得很慢,像怕錯過每一個逗號後的停頓。
那裏麵沒有複雜的結構分析。
也沒有任何批評建議。
她隻是寫了——他畫她的每一個瞬間。
“你畫我不看你時,像在忍住什麽。”
“你畫我打瞌睡時,會給我眼角留一點光。”
“你畫我回頭那一幕,那張我最怕的臉,卻是你畫得最輕的。”
她說:“我知道你有時候不是在畫我,而是在和那個畫你的人較勁。”
“你不是不愛畫了。”
“是你怕畫出來後,那就不是‘我們’了。”
那句話像錘子,砸在他心上。
他握著信紙,手心一點點變熱。
他想到自己那晚蹲在畫室,像孩子一樣撿起筆芯的樣子。
那不是在整理工具。
那是他在,拚命想保住“自己”。
——
她說:“你撐我那麽多次。”
“這次,換我護你一程。”
“不是為你畫的那個‘我’。”
“是為你,那個用畫說愛卻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愛的人。”
信的最後一段沒有落款。
隻有一句話———
“別把愛變成公式。”
“你畫得越理性,就離我越遠。”
“你要畫得像瘋子一樣,像你當初畫我那樣。”
他看完那句話,整個人怔住了。
手指收緊,額頭貼在信紙上,一動不動。
一滴汗,從他眼角滑落——或許是淚,也或許隻是他忍了一整夜的情緒溢出來了。
他沒有立刻動筆。
也沒有去洗臉。
他隻是靜靜地,把那封信壓在畫板下方最中間的位置。
然後,慢慢,從抽屜裏取出那張“未完成的光斑”底稿。
不是為了修改。
是為了——重啟。
———
夜深了。
南大青鳶工作室的窗外,風很大,樓下的桂樹沙沙作響,像一首沒譜的弦樂。
但畫室裏很靜。
靜得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輕微,溫柔,像有人在呢喃。
周墨沒有開燈,隻把畫板調到了最低亮度。
整間屋子裏,光從畫麵裏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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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場他自己構建的晨曦。
——
那幅畫裏,她坐在桌邊。
不是在擺拍。
不是被注視。
而是像一場“被理解”的沉默。
米悅的指尖輕捏著紙頁,睫毛低垂,鼻梁微蹙,唇角沒有笑意,但沒有痛。
她隻是專注地看著那封信,就像世界上所有聲響都不再重要。
光打在她左肩,信紙泛起一點淡金。
像她從信裏讀到了什麽,也像她,把自己的一部分情緒寫了進去,再還給了他。
周墨畫得很慢。
他每一道線條都不趕。
像是他終於知道了,不需要趕著“完成”。
而是,回到那種“你就是我要畫下去的理由”的起點。
他用了很淺的顏色,柔焦般地落在畫紙上。
他畫她肩膀上搭的那件白毛衣,是她昨晚披在椅背的那件。
他畫她的背後,是一張未合的窗。
外麵的風,在紙上不動,卻在他心裏呼嘯。
畫快完成時,他忽然停筆。
眼前一片模糊。
他看不清那張畫紙的邊緣。
不是淚。
而是他突然意識到———
他好像從未真正“以她為終點”地畫過一次完整的畫。
以前的所有畫都是“為表達”、“為展出”、“為傳遞情緒”。
但這一幅。
是她坐在那兒,不為任何人,隻為他寫一封信。
然後,他畫下她寫那封信時的模樣。
——
他低聲念了一句。
幾不可聞。
“我終於,又回來了。”
他在右下角落款時,第一次寫上一個標題。
《重啟》。
不是畫冊編號。
不是計劃編號。
而是,他這顆“快被係統拉斷”的心,重新選擇相信的開始。
——
窗外的風漸停。
夜色安靜,像為這幅畫停頓了一整晚。
他靠在椅背上,手裏還握著那封信。
像是在抱緊某種真實的、不需畫筆證明的情緒。
像是終於明白了。
她說的“護你一程”,不是護他過了風浪。
而是護住他心裏那個最初、最瘋、最愛她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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