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冬日的早晨出發。
    不是清晨六點那種朦朧晨曦，而是八點半剛好——
    天徹底亮了，風有點涼，人卻是暖的。
    高鐵站人聲鼎沸，廣播聲一遍遍提醒“請攜帶好您的隨身物品”。
    但周墨的注意力——
    早就固定在她身上。
    米悅穿得簡單，白色連帽衛衣外套一件淺灰長款風衣，頭發紮起。
    大行李箱是她昨天晚上剛擦過一遍的，輪子幹淨得像沒下過地。
    周墨右手拉著箱子，背了個鼓鼓的背包。
    兩人站在檢票口。
    前麵是一對情侶正自拍，後麵是一群拉著小紅書同款行李箱的大學生。
    周墨默默後退半步，想給米悅擋人群。
    她卻回頭，遞來一個眼神。
    “我又不是不會擠。”
    語氣清淡，卻熟悉。
    他笑了一下，低頭，“我不是怕你擠，我是……怕別人擠你。”
    她轉回頭，沒答話。
    但耳朵，紅了一點點。
    ——
    他們的位置是靠窗兩人座。
    周墨坐外側，米悅靠窗。
    她坐著看窗外風景，他坐著看她——
    她就是他的風景。
    然後，米悅轉過頭來。
    她忽然伸出手，指了一下他的腳。
    “你鞋帶鬆了。”
    “啊？”他低頭。
    米悅趁他彎腰時，靠過來一點，低聲道：“你剛剛那句‘怕別人擠我’，聽見了。”
    她說完，坐直。
    像什麽都沒發生。
    可周墨耳根紅到快冒煙了。
    她慢悠悠掏出耳機，接著靠在窗邊繼續看風景。
    她沒說話。
    但她把耳機線遞給他，右邊的那隻。
    ——
    耳機線是米白色的，線繞得幹淨，耳機頭是金屬灰。
    那種手感和色澤一看就是新的。
    周墨一眼認出來：“你買的？”
    “嗯。”她輕聲，“就……想一起聽聽。”
    沒有多餘解釋。
    她說得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反應慢了半秒，才抬手去接。
    那是一副有線耳機。
    不是老款，是“特意選的”款式。
    長一點的線、分叉得整整齊齊，隻為了一個很簡單的理由——
    兩個靠近的腦袋，可以不說話，也能同步一首歌。
    —
    耳機剛塞進去那一刻，世界就靜了。
    列車廂依舊呼呼，窗外仍在倒退，但他的耳朵裏隻剩一件事：
    她聽的，是那首他曾經畫過歌詞的歌。
    不是熱門，不是流行，是黑刻第43話結尾，女主在雪夜等男主回來時，他悄悄寫在台詞欄外的那句旋律。
    他以為她不會注意。
    她從沒評論過那句歌詞。
    可她在聽。
    ——
    他沒聽歌詞，隻聽見呼吸。
    她的。
    淡淡的、微溫的，像她整個人也靠過來了一點。
    他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另一隻空手轉來轉去。
    他的手像是無意中抓住了她的手。
    她看都沒看他，隻是輕聲說了一句：“這是公共場合。”
    他一愣，飛快收手，像被老師抓住傳小紙條的學生。
    “不是，我沒、我不是……是你先……”他結巴。
    她終於轉過頭來，眼尾挑起一點點笑，“是我先什麽？”
    “我、我沒說你，就是你剛剛，動了一下，然後我就……”
    “嗯？”
    他徹底閉嘴了。
    但，這時，她的手反而——輕輕一握。
    周墨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把他的手，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一起。
    兩隻手，一起躲進她大衣側兜。
    空間不大，掌心貼掌心，指尖擠在一塊，暖暖的。
    沒有任何解釋。
    她沒看他，眼睛還望著窗外，隻是耳尖悄悄紅了一點。
    而他——
    整個人都愣住了。
    像是被突然點燃的火柴，一瞬燒亮了腦海。
    他喉結滾了一下，手指動都不敢動。
    不敢握緊，也不舍得鬆開。
    她是真的抓住他了。
    不是失誤，不是玩笑。
    是把“靠太近”的借口——變成“藏進我這裏”。
    這一段路，誰也沒說話。
    風景滑過車窗。
    列車穿過隧道，他心跳得比車速還快。
    她的手很軟，體溫剛剛好。
    不是暖手寶的熱，是“她的體溫”。
    他偷偷看她一眼。
    她睫毛輕顫，像是在微笑。
    他終於明白，那句話不是提醒。
    是邀約。
    ——“收斂點”，其實是：“你要是敢不靠近，我才不答應。”
    ——
    列車在奔馳。
    米悅沒說話。
    隻是輕輕往他靠了靠，眼皮慢慢合上。
    陽光打在她睫毛上，像羽毛輕掃。
    她沒睡著，卻也沒再睜開眼。
    不知是列車太穩，還是風景太靜。
    她的頭，慢慢滑落一點——
    最後落在他肩膀。
    不是重的。
    是輕的。
    像一陣體溫落下，又像一句無聲的：“我相信你。”
    ——
    他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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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不想。
    是怕一動，她就會醒。
    怕這安靜的一秒，變成再也沒有的夢。
    她靠得很近。
    她頭發輕垂下來，掃過他的脖子，柔軟又溫熱。
    她的味道。
    是香的。
    不濃，卻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氣味——
    像他畫她時，總想給她塗的那一抹“春光色”。
    他喉嚨動了動。
    心裏，有一秒鍾特別想——
    親親她的臉。
    不是衝動，是——
    太近了，太想確認這不是夢。
    她的指尖還微微蜷著，輕輕地扣住周墨的手。
    陽光掃過她鼻尖，整個人像被罩進一幅畫。
    不是高光，也不是主角。
    是生活。
    是那種，隻有你知道她在哪的畫麵。
    ——
    海城站，午後兩點四十。
    廣播回音在穹頂回蕩，旅客蜂擁而下。
    空氣濕暖，帶著靠海城市特有的潮意，像是比陸地更急著迎人。
    人群擠成緩慢流動的洪水。
    周墨一手拎著她的行李箱，另一隻手不知該放哪。
    她在前，身形利落，肩帶輕甩。背包很小，像個臨時決定出發的少女。
    他跟在後。
    像個拎著整趟旅程重量的——陪伴者。
    ——
    出站口一陣小亂。
    前麵有人突然停住，後排腳步跟不上的碰撞聲此起彼伏。
    米悅差點被撞，她下意識回頭。
    手指，一下勾住了他的衣角。
    “走慢點。”
    聲音很輕。
    像是提醒，又像是……
    他愣了兩秒。
    腳步頓住，視線落在那隻拽住他衣角的指尖上。
    幹淨、白皙，有點冷。
    她的指甲沒有做裝飾，隻塗了一層幾乎看不出的淡粉。
    是那種——
    讓人想握住，卻又不敢太用力的手。
    “好。”他說。
    隻是一個字。
    卻像答應了什麽特別的命題。
    她鬆開手。
    但他再也沒走快一步。
    他們的距離，從那一刻起，就不再有“前後”，而是“並肩”。
    ——
    旅館不遠。
    路過天橋時，她忽然駐足。
    “要不要……先看一眼海？”
    聲音低到幾乎被風吹散。
    可他聽見了。
    他說：“我拉著。”
    沒等她說好，行李箱轉了方向，一隻手卻不動聲色地牽住了她的小臂。
    她沒甩開。
    也沒看他。
    隻是隨著他一起，轉身走向那片街角盡頭的藍。
    ——
    海的風吹過來，帶鹹味，也帶著下午陽光的熱。
    而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她說的不是“走慢點”。
    是——
    “等等我。”
    那一瞬，他真的像是得到了確認——
    這段旅程，從此不是一個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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