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墳前紅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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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烈眼皮顫動,幹裂的嘴唇無意識翕動,腐臭血腥氣混著泥土腥氣猛地灌入鼻腔。他驟然睜眼,刺骨寒意順著脊椎竄上後頸——本該被紫鱗心髓草鑽心噬骨的劇痛竟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皮膚表麵結痂的緊繃感。幹涸的血漬像蛛網般黏在胸口,每一次輕微的呼吸,都能感受到粗糲血痂摩擦皮肉的刺癢。他顫抖著攥住胸口衣襟,指節發白地扯開,露出猙獰的疤痕,可那些本該如活物般翻湧的傷口,此刻卻像被冰封的河流,死寂無聲。
他狠狠捶向心口,鈍痛沿著肋骨炸開。這痛感如此真實,卻不再裹挾著蝕骨的灼燒與撕裂。熊烈怔怔盯著自己的掌心,指腹殘留的溫度提醒他,那些被草果啃食心髒的記憶並非虛妄。
風掠過山穀,帶起細碎嗚咽。熊烈猛地抬頭,目光撞進滿目蔥蘢。不遠處山丘上,素白幡旗在墳塋前簌簌作響,裹著猩紅披風的少女跪坐在滿地枯葉中。她烏發如瀑傾瀉在褪色的紅綢上,脖頸間垂落的銀鈴隨著動作輕晃,驚起幾隻棲息的蝴蝶。少女蒼白的側臉泛著病態的紅暈,繡著金線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交錯的繃帶,暗紅血痕正順著繃帶邊緣滲出,在枯葉上暈開一朵朵紅梅。
熊烈隱在斑駁樹影下,枯枝在他肩頭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山風卷起少女散落的發絲,將她斷斷續續的呢喃揉碎在墳塋四周。那些字句像是浸透了晨露的花瓣,潮濕而沉重,時而哽咽時而低笑,驚起林間棲息的夜梟。
他靜靜佇立,任墨色如濃稠的漆,順著身上衣的縫隙緩緩滲入,將每一寸肌膚都浸染成夜色的模樣。寒星漸次爬上中天,最後一縷暮色被晚風揉碎在雲層深處,唯有山風裹挾著夜露的涼意,在他布滿血痂的肌膚上凝成細密的水珠。
少女終於緩緩起身,猩紅披風掃過墳前將熄的殘燭,燭火明滅間,映得她眼尾淚痕泛著珍珠般的冷光。她轉身時銀鈴輕響,月光順著她散落的烏發流淌,繡鞋碾碎沾著夜露的枯葉,每一步都驚起幾點磷火,在黑暗中劃出幽藍的軌跡。
“看了這麽半天了,也不知道過來安慰一下我嗎?傻大個子。”她歪著頭,蒼白的臉頰泛起病態的嫣紅,睫毛上凝結的夜露隨著說話輕輕顫動。溫熱的呼吸拂過他頸間舊疤,染血的指尖突然揪住他的衣襟,“你身上沾著毒蛇老怪的藥草味,倒比這墳頭碎花香多了。”
熊烈猛地扣住她的手腕,繃帶下嶙峋的骨骼硌得掌心生疼。“我們認識嗎?很熟悉嗎?我為什麽要安慰你,你是誰?我又是誰?”他的質問被山風卷走一半,卻見少女琉璃般的瞳孔裏泛起漣漪,倒映著他警惕的麵容。
少女非但不躲,反而仰起臉直勾勾盯著他,染血的指尖劃過他喉結:“認識,如何?不認識,又如何?”詭譎的笑意在她唇邊綻開,腕間銀鈴驟然炸響。直到這時,熊烈才看清她眉間雖掛著笑意,睫毛卻在不住顫抖,淚痕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銀光。
熊烈喉間像被無形的鐵鉗攥住,呼吸都跟著發緊。他慌忙鬆開扣住少女手腕的手掌,餘光瞥見那層雪白繃帶上新滲出的暗紅血痕,在清冷的月光下蜿蜒如赤蛇,正沿著腕骨的弧度緩緩遊走。“這手是怎麽弄傷的?”話出口才驚覺語氣生硬,他不自在地偏過頭,餘光卻始終鎖著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紅衣少女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歪著頭露出個燦爛的笑,帶著新鮮傷口的右手直直伸到他麵前:“不關你的事。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百裏紅櫻,你呢?”染著血漬的指尖隨著動作輕輕晃了晃,倒像是在展示什麽稀世珍寶。
熊烈盯著那隻傷痕累累的手,喉結滾動了兩下。夜風卷著殺手穀特有的血腥氣掠過兩人之間,他最終隻是微微頷首,沉聲道:“熊烈。”話音未落,對麵的少女突然僵在原地,連鬢邊晃動的銀鈴都忘了發出聲響。
月光掠過她驟然睜大的杏眼,映出瞳孔裏炸開的驚濤駭浪:“你說你姓熊?你真的姓熊?”百裏紅櫻突然欺身上前,帶傷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袖口,繃帶上的血蹭在玄色衣料上,像開出了朵妖異的花。熊烈下意識想要抽手,卻在看清少女眼底血絲時頓住了動作——那雙眼裏盛著的,分明是溺水者抓住最後浮木的狂喜與恐懼。
他困惑地點點頭,下一秒,少女的聲音突然壓得極低,像是怕驚動沉睡的惡鬼:“你以後在這殺手穀裏,除了我之外,不能跟任何人說你姓熊,特別是穀主!你記住了嗎?”她的指甲深深掐進他的皮肉,卻渾然不覺,發間銀鈴隨著顫抖叮當作響,驚飛了樹梢棲息的夜鳥。
“為什麽?”熊烈反手扣住她冰涼的手腕,卻在觸到繃帶下嶙峋的骨節時心尖一顫。百裏紅櫻忽然笑了,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月光落在她眼下的青影裏,像兩抹幹涸的血淚:“一時也跟你說不明白。”她突然猛地抽回手,倒退著跌坐在石階上,繃帶滑落些許,露出猙獰的舊傷,“以後就叫你傻大個吧。就當我沒聽過你的名字,也當你從來沒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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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卷著枯葉掠過她單薄的肩頭,熊烈望著少女轉身時衣擺揚起的猩紅,忽然覺得,那抹紅像極了她腕間滲出的血,也像極了殺手穀上空永遠散不去的晚霞。
熊烈喉間泛起苦澀,目光在少女帶傷的手腕與墓碑間來回遊移。殺手穀的夜風裹著腐土氣息鑽入鼻腔,他心中翻湧的猜測卻比這瘴氣更灼人——百裏紅櫻對“熊”姓的過激反應,與他苦尋的熊山河之間,恐怕是有關係的。此刻身處這殺手穀,反倒不急於一時,眼前這渾身是謎的紅衣少女,或許正是解開謎題的關鍵。
他的目光掠過少女肩頭,隸書鐫刻的“慈父百裏長空之墓”在月光下泛著冷白。瞳孔猛地收縮,這個名字像把鏽刀,直直插進記憶深處。苗寨密林裏那個背著藥簍的佝僂身影突然鮮活起來——暴雨夜為他敷上草藥的老者,臨別時往他身上塞上油布包裹,此刻竟與墓碑上的字跡重疊成詭譎的剪影。
喉結艱難地滾動,熊烈死死咬住舌尖才壓下脫口而出的疑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冰涼觸感讓他逐漸清醒:殺手穀遍布暗樁,同名未必同源,眼前少女的真實身份與立場仍是迷霧;再者,萍水相逢的善意最是不可輕信,她腕間繃帶下藏著多少秘密?更遑論苗寨老人臨別時布滿老繭的手緊攥著他,渾濁眼珠裏映出鄭重的警告:“莫提我的存在。”
山風卷起墳前未燃盡的紙錢,在空中旋成暗紅旋渦。熊烈垂下眼瞼掩住眼底翻湧的暗潮,伸手撣落肩頭枯葉,仿佛這樣就能拂去滿心疑慮。“傻大個?”百裏紅櫻清脆的嗓音突然響起,他抬眸時,正對上少女狐疑的目光,“發什麽呆!”
“嗯,想起一個故人!”熊烈喉間擠出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磨過,雙腳像生了根般陷在滿地枯葉裏。月光在“百裏長空”四字上遊移,忽而明亮如晝,忽而又被烏雲吞噬,恍惚間竟與記憶裏老者佝僂著背起藥簍、逐漸消失在苗寨晨霧中的背影重疊,酸澀與疑惑如藤蔓般纏住他的心髒,越勒越緊。
他無意識地呢喃著,目光失焦:“你的名字,好聽,我感覺好像在哪聽過,隻是想不起來?百裏紅櫻,百裏紅櫻……”聲音極輕,卻像絲線般在寂靜的墳塋間飄蕩。
身旁的紅衣少女微微皺眉,耳墜上的銀鈴隨著動作輕響。她看得真切——熊烈盯著墓碑時驟然繃緊的下頜,念叨自己名字時眼底翻湧的複雜神色,都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可她終究沒開口詢問,隻是下意識將受傷的手往袖中縮了縮。在這殺手穀裏,人人都藏著見不得光的秘密,誰又能說清誰的心思?
夜風卷起她發間的紅綢,百裏紅櫻望著遠處殺手穀深處若隱若現的燈火,想起自己後頸還未結痂的鞭痕。這已是這個月第三次被母親鳳來儀罰跪祠堂,每次都因旁人不經意提起“熊山河”這個名字。兒時她隻覺得莫名其妙,直到某次父親百裏長空將她護在身後,用布滿老繭的手捂住她耳朵,低聲告誡:“你的母親,最大的逆鱗,就是殺手穀曾經一個叫熊山河的人,在她麵前,什麽時候都不要提起這個人。”
月光如紗籠罩墳塋,百裏紅櫻低頭望著身旁身形魁梧卻眼神赤誠的“傻大個”,忽然“撲哧”輕笑出聲。微涼的夜風拂過臉頰,帶著鹹澀的淚痕在月光下碎成點點星芒,恍惚間竟像是父親生前哄她時灑下的螢光。
她從未想過,會在父親墳前遇見一個姓熊的外鄉人。明明是初次相見,可看著對方盯著墓碑時怔愣的模樣,聽著他反複念叨自己名字時沙啞的低語,胸腔裏那顆被母親責罰、被穀中冷默磨得千瘡百孔的心,竟罕見地泛起暖意。這種沒來由的熟悉感,像極了幼時蜷縮在父親懷中聽故事時的安心,又像是在毒蛇盤踞的暗巷裏,突然握住了一柄溫熱的刀。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滲血的繃帶,百裏紅櫻忽然想起母親鳳來儀每次聽到“熊山河”時扭曲的麵容,想起父親臨終前欲言又止的歎息。眼前這個男人,與那個從未謀麵的熊山河,還有自己血脈裏糾纏不清的謎團,究竟藏著怎樣的羈絆?
“傻大個……”她輕聲呢喃,目光落在熊烈挺直的脊背,那裏仿佛藏著能撐起整片天的力量。可不知為何,胸腔裏翻湧的情緒卻化作酸澀的疼——明明對方比自己高出一大頭,明明他眼中的沉穩昭示著豐富閱曆,她卻沒來由地生出一股衝動,想將他護在身後,就像曾經父親用單薄的身軀,為她擋住母親揮來的皮鞭。
山風掠過墳頭的雜草,百裏紅櫻下意識攏緊的紅衣。唇角勾起的弧度裏,藏著少女不自知的溫柔與決然。或許這就是宿命的紅線,在她最絕望的時刻,將這個帶著熊姓的男子牽到眼前。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母親諱莫如深的往事,她忽然有了握緊雙拳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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