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廁驚魂
字數:4433 加入書籤
奶奶那套“大馬猴”的恫嚇,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早已抽進我的骨頭縫裏。平日裏,但凡我眼皮沉得慢一點,她隻需吐出那三個字,我就立刻像隻受驚的鵪鶉,死死閉眼,連呼吸都屏住,深怕一絲動靜會引來窗外遊蕩的凶獸。夜裏尿意洶湧,更是酷刑,我寧肯憋得小腹絞痛、渾身冷汗浸透被褥,也絕不敢掀開眼皮下炕一步,硬是捱到窗外天色發灰才敢動彈。
那天卻是個例外。爺爺家來了稀客,是早年離村闖蕩、據說走了大運發了財的鄰居回來了。幾年空置的老屋需要女人家拾掇,父子倆就拎著油紙包捆紮的厚禮,抱著兩瓶貼著紅紙標簽的燒酒,踏著積雪找爺爺敘舊。飯桌被前所未有的豐盛壓得吱呀作響——油光鋥亮、皮脆肉嫩的整隻烤鴨;醬紅透亮、顫巍巍冒著熱氣的豬頭肉;切得薄薄、紋理漂亮的裏脊腸片;還有幾樣我叫不出名字、隻在畫報上見過的南方水果,金燦燦、紅豔豔地堆在粗瓷盤裏,散發著奇異誘人的甜香。我這城裏來的娃,眼睛都看直了,喉嚨裏像伸出無數隻小手。
為了多沾點油水,我使出了渾身解數,在飯桌上耍寶賣乖,逗得大人們前仰後合。笑聲和酒氣熏得我暈乎乎的,筷子像長了眼睛,不住地往嘴裏塞。烤鴨的脆皮在齒間碎裂,豬頭肉的肥膩在舌尖化開,裏脊腸的鹹香混著燒酒的辛辣…等我終於覺出不對勁時,肚子早已撐得溜圓,硬邦邦地鼓著,像個熟透的、快要炸裂的西瓜。
這“西瓜”在半夜炸了。
我是被一陣尖銳的絞痛生生剜醒的,腸子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擰轉,疼得我在冰涼的炕席上蜷成一團,止不住地翻滾,喉嚨裏發出壓抑不住的、小獸般的嗚咽和哼唧。冷汗瞬間浸透了貼身的汗衫。
“咋啦?我的娃兒!” 奶奶被驚醒了,摸索著點亮了炕頭那盞小油燈。昏黃搖曳的光暈裏,她焦急的臉湊近。
“奶…肚子…疼死了…”我帶著濃重的哭腔,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奶奶渾濁的老眼在我鼓脹的肚皮上一掃,立刻明白了,臉上又急又氣:“讓你貪嘴!讓你不聽勸!活該受罪!趕緊的,起來!去茅房!”
不由分說,她那雙枯瘦卻力氣驚人的手就把我硬生生從被窩裏拽了出來。冰涼的棉襖棉褲帶著刺骨的寒氣,粗暴地套在我滾燙、汗濕的身上。每一寸皮膚接觸到那粗糙冰冷的布料,都激起一陣劇烈的寒顫。
去茅房!
這三個字像冰錐紮進心窩。那破地方在屋子後山的背陰處,孤零零杵著,幾根粗細不一的朽木棍子歪歪斜斜插在凍土裏,勉強圍出個一人多高的框子,外麵胡亂掛著些破麻袋片擋風。裏麵,就是挖在凍土上的一個深坑,上麵架著兩塊搖搖晃晃、布滿可疑汙漬和黴斑的窄木板,踩上去吱呀作響,稍不留神,就可能滑下去,跌進那深不見底的汙穢裏。光是想想那股子能把人頂個跟頭的騷臭味和底下蠕動的蛆蟲,我就兩腿發軟。
可肚腸裏的翻江倒海容不得半點猶豫。那絞痛一陣猛過一陣,像是無數隻手在裏麵撕扯攪動。再不去,怕是要拉在炕上了!我咬緊牙關,後槽牙磨得咯咯響,一把抓起櫃子上那把沉甸甸的老式鐵皮手電筒,推開堂屋門,一頭紮進了外麵墨汁般濃稠的寒夜裏。
“吱嘎——”
沉重的木門在我身後合攏,隔絕了屋內油燈那點可憐的光和暖意。一股裹挾著雪粒子的陰風,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我的臉上、脖子上,瞬間就鑽進了剛剛套上的棉襖領口。我激靈靈打了個巨大的寒顫,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擰開手電筒。
“啪嗒。”
昏黃的光圈虛弱地刺破眼前的黑暗,在厚厚的積雪上投射出一個不斷顫抖、邊緣模糊的光斑。這光太弱了,僅僅能照亮腳下幾步遠的距離,光圈還在劇烈地晃動——是我的手在不受控製地發抖。光圈之外,是無邊無際、深不可測的黑暗,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嘴,隨時要將這微弱的光和我一起吞噬。遠處模糊的山影如同匍匐的巨獸,沉默地注視著這隻闖入黑夜的螻蟻。
“咯吱…咯吱…”
每一步踩下去,積雪都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呻吟的聲音。這聲音在死寂的夜裏被放大了無數倍,敲打著我的耳膜,也敲打著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寒風從四麵八方灌過來,穿透厚厚的棉衣,帶走僅存的熱量。那點手電光,隻能勉強照亮腳下不斷延伸的、慘白的雪路,像一條通往未知深淵的冰冷舌頭。四周的黑暗濃得化不開,仿佛有無數雙眼睛藏在其中窺視。我死死攥著手電筒冰涼的鐵殼,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心髒在肋骨後麵瘋狂地擂鼓,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腹腔裏尖銳的絞痛。我幾乎是拖著兩條灌了鉛的腿在往前挪。
廁所那歪斜的輪廓終於在手電光暈的邊緣顯現出來。幾根朽木棍子支撐著,破麻袋片在寒風中無力地飄蕩,發出噗噗的輕響,如同鬼魅的歎息。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糞便發酵和某種腐朽木頭氣息的濃烈騷臭味,已經先一步鑽進鼻孔,熏得我胃裏一陣翻騰。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我幾乎是閉著氣衝到那扇用幾塊破木板釘成的門前。伸手去推那粗糙冰冷的木板。
“嘎——吱——”
木門軸發出幹澀、刺耳、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在這死寂的夜裏,不啻於一聲淒厲的鬼叫。門開了,一股更加濃鬱、粘稠的惡臭撲麵而來,像一堵無形的、冰冷的牆,狠狠撞在我的臉上。我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幾乎是跌撞進去。
裏麵比外麵更黑,濃稠的黑暗帶著重量,沉甸甸地壓在眼皮上。手電光掃過,照亮坑邊兩塊沾滿汙穢冰碴的、濕滑的踩腳板,還有深坑邊緣凍結的、汙穢不堪的冰棱。寒氣從坑底直往上冒,混合著那股令人窒息的惡臭。我小心翼翼地踩上那濕滑的木板,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棉鞋底傳來。木板不負眾望地發出“吱呀”一聲呻吟,嚇得我魂飛魄散,連忙穩住身形。
解開褲帶蹲下,冰冷的寒氣瞬間包裹了暴露的皮膚,激起一片雞皮疙瘩。劇烈的腹痛終於找到了宣泄口,我忍不住長長地、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剛稍稍放鬆緊繃的神經,試圖專注於解決這要命的生理問題……
就在這時!
手中那唯一的光源,那昏黃的光圈,毫無征兆地、劇烈地閃爍起來!
滋…滋啦…
鐵皮手電筒內部發出電流短路的、細微而詭異的聲響。光圈像垂死的病人,猛地亮一下,又驟然暗下去,幾乎熄滅,再掙紮著亮起一點微光,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昏暗。明滅不定,節奏詭異。每一次明滅的間隙,那濃稠粘膩的黑暗就像有生命的活物,猛地撲上來,貪婪地吞噬掉周圍的一切輪廓,將我緊緊包裹,擠壓得喘不過氣。坑底深處,似乎傳來極其輕微的、水滴落入冰麵的嘀嗒聲,又像是…某種粘稠液體滴落的聲音?在這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別…別滅…” 我驚恐地低喃,徒勞地用力拍打著冰涼的手電筒外殼,指節敲得生疼。掌心全是冰涼的汗。光圈卻閃爍得更加急促、微弱,仿佛隨時會徹底咽氣。每一次光亮熄滅的瞬間,那深坑仿佛都在無聲地擴大、下陷,變成通向地底的深淵入口。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比腹部的絞痛更甚百倍,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頭皮一陣陣發麻。我甚至忘記了此刻的姿勢有多麽危險和不便,隻想立刻提起褲子逃離這該死的黑暗囚籠!
就在光圈又一次劇烈明滅,陷入最長一次黑暗的瞬間——
一股味道!
一股極其濃烈、極其突兀、帶著原始獸性的腥臊惡臭,毫無征兆地彌漫開來!這股味道霸道地衝破了廁所原有的騷臭,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溫熱感和難以言喻的壓迫感,瞬間充斥了我的鼻腔,直衝腦門!
我的心髒猛地一停,隨即像被重錘擊中,瘋狂地、不規則地狂跳起來!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退潮,留下徹骨的冰冷和麻木。巨大的、本能的恐懼像冰水從頭澆下,瞬間凍結了我所有的動作和思維。我甚至忘了呼吸,脖子像是生了鏽的機器,僵硬地、一寸寸地抬起,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循著那股腥臊味傳來的方向——廁所圍牆那粗糙的、由粗細不一的木棍胡亂紮成的縫隙——望去。
光圈恰好在此刻詭異地穩定了一下,發出最後一點微弱的、垂死掙紮般的黃光,虛弱地掃過那排參差的木棍縫隙。
就在那光影明滅交錯的刹那!
縫隙之外,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絕對的黑暗裏,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兩點猩紅!
兩點小小的,卻燃燒著純粹的、非人饑餓與惡意的猩紅光芒!像兩粒燒紅的炭火,又像地獄深處睜開的眼睛。
它們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穿透粗糙的木棍縫隙,穿透微弱的光暈,穿透冰冷的空氣,牢牢地釘在我的臉上!
時間凝固了。
喜歡東北山村詭事請大家收藏:()東北山村詭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