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時，我收拾好了行囊。
    銅錢串重新係好，七枚銅錢變成了深藍色，表麵浮現出細密的金色紋路。老宅的藍莓叢已經長成一片小樹林，每片葉子背麵都刻著西部山脈的地形圖。
    劉嬸連夜縫了個布袋，把七顆特殊的藍莓種子縫在夾層裏。"帶著山的祝福。"她抹著眼淚說，"見到囡囡......"話沒說完就哽咽了。
    李念山是黎明時分到的。他左手戴著銅戒指，右手缺的那根小指處，現在長出了一截藍莓藤，頂端還結著個小花苞。
    "師父的預言應驗了。"他晃了晃那根奇特的"手指"，"山醫一脈，終要歸山。"
    我們正要出發，藍莓林突然沙沙作響。樹林深處走出七個模糊的身影，領頭的孩子遞給我一個布包——裏麵是阿玲的紅棉襖，現在已經改成了我的尺寸。
    "穿著它，"孩子的聲音像風鈴，"山裏的東西就不敢碰你。"
    2.
    西行的列車上，銅錢串一直微微震動。
    鄰座是個戴眼鏡的學者，好奇地盯著我的紅棉襖："小夥子去西部考察民俗？"
    我點點頭，沒告訴他衣服內襯裏縫著七張葉片地圖。學者推了推眼鏡，突然壓低聲音："聽說那邊最近出了怪事，好幾個科研隊失蹤......"
    他的話被廣播打斷。列車即將經過一片特殊區域，乘務員提醒乘客拉上窗簾。透過縫隙，我看見窗外山崖上爬滿了藍莓藤，藤蔓間隱約有白影閃過。
    "是山風。"學者緊張地解釋，"這帶風大，經常把......"
    "砰！"
    一聲悶響，車廂劇烈晃動。行李架上的包裹紛紛墜落，有人尖叫著指向窗外——崖壁上的藍莓藤像活物般蠕動，正試圖纏住列車！
    銅錢串突然變得滾燙。我掀開紅棉襖，內襯的地圖葉片發出微光。光芒所到之處，藤蔓如遭雷擊般縮回。
    學者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你、你到底是......"
    "守村人。"我輕聲說，銅錢在黑暗中泛著藍光。
    終點站是個偏僻的小鎮。
    站台上空無一人，售票處積了厚厚一層灰。我們剛下車，就聽見站外傳來熟悉的咆哮聲——是小黑！它已經長得比牛還壯，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像兩盞燈。
    它叼來個包袱，裏麵是囡囡的白大褂和聽診器。大褂口袋裏塞著張紙條，上麵是囡囡的筆跡："山泣血，速來。"
    跟著小黑進山後，景象越來越詭異。樹木上纏著帶刺的藍莓藤，岩石表麵滲出藍色液體，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腐臭味。最駭人的是那些"山風"，時而凝聚成人形，時而又散成霧氣。
    "到了。"李念山突然停下。
    眼前是個被炸開的山洞，洞口橫七豎八躺著穿防護服的人。他們的防護麵罩全部碎裂，臉上長滿了藍莓狀的水泡，有幾個甚至從眼眶裏鑽出了藍莓藤。
    小黑帶我們繞到側麵隱蔽處。岩縫裏，囡囡正在給一個傷員包紮。她頭發全白了，白大褂上沾滿藍色血跡，聽診器纏著紅頭繩。
    "實驗室在最裏麵。"她頭也不抬地說，"他們在抽取山髓。"
    洞深處突然傳來機械的轟鳴，緊接著是山體崩塌般的巨響。囡囡猛地抬頭，琥珀色的瞳孔縮成細線："不好！他們觸到主脈了！"
    實驗室比想象的更龐大。
    巨大的鑽頭刺入山體，管道裏流淌著熒藍色的液體。十幾個培養艙排列在中央，每個裏麵都泡著扭曲的人形生物，皮膚上布滿鱗片狀紋路。
    "用山髓培養的怪物。"李念山咬牙切齒，"他們想造出聽話的礦精！"
    領頭的金絲眼鏡女正在指揮操作，她舉著個奇怪的裝置，裏麵懸浮著一顆跳動的心髒——完全由藍莓藤組成！
    "再抽三分鍾！"她興奮地大喊，"我們就能......"
    話音未落，整個山洞劇烈震動。培養艙一個接一個爆裂，裏麵的怪物蠕動著爬出，卻突然轉向研究人員，開始無差別攻擊！
    混亂中，我們救出了被囚禁的"實驗體"——是七個山民打扮的孩子，每人手腕上都係著紅頭繩。他們手拉手圍成一圈，開始唱那首古老的童謠。
    歌聲中，山洞頂部裂開，無數藍莓藤傾瀉而下。金絲眼鏡女尖叫著按下某個按鈕，鑽頭突然轉向，直刺山體最深處——
    "轟！"
    天崩地裂的巨響中，整座山開始崩塌。我們拚命往外跑，身後傳來山髓噴湧的呼嘯聲。就在即將被吞沒的瞬間，七個孩子突然鬆開手，轉身撲向藍色洪流。
    "以靈封山！"囡囡聲嘶力竭地喊。
    耀眼藍光爆發，時間仿佛靜止了。等視野恢複，山洞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藍莓林。林中央站著七個孩子的身影，正朝我們揮手告別。
    回到村子已是深秋。
    老宅的藍莓林結了果，每顆果實裏都裹著粒金色種子。我把種子分給村民，囑咐他們種在村界周圍。
    劉嬸在原來的山神廟遺址上立了塊碑，刻著七個名字。每逢初一十五，都有村民來獻上藍莓醬。
    銅錢串現在安靜地掛在我床頭，隻有月圓之夜會微微發燙。有天半夜被燙醒，發現窗外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是囡囡！她穿著那件染血的白大褂，肩上蹲著小黑，正衝我微笑。
    推開窗，隻接到一片藍莓葉，上麵用針刺著一行小字："山安好，勿念。"
    我把葉子夾進李三爺留下的筆記本裏。本子已經寫了大半，記錄著這些年的山語村事。最後一頁空著，等將來交給下一個守村人。
    風吹過藍莓林，沙沙聲像無數細語。我摩挲著銅錢串，忽然明白了爺爺當年的選擇——有些債要世世代代還，有些緣要歲歲年年續。
    山如此，人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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