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會呼吸的紅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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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順著脊椎一路爬升,凍結了血液,麻痹了神經。不是地窖泥土的陰冷,而是一種帶著粘稠甜腥氣息的、活著的冰冷。它正順著小腿皮膚下搏動的凸起,沿著那蛛網般蔓延的淡青色紋路,貪婪地向我的軀幹侵蝕。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為那寄生在我血肉中的東西泵送養料,帶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麻癢和令人作嘔的飽脹感。
頭頂,破碎的地窖入口如同被撕開的傷口。慘淡的月光被外麵濃得化不開的甜腥白霧扭曲、稀釋,僅能勉強勾勒出那口紅棺龐大、扭曲的暗沉輪廓一角。幾根粗壯如巨蟒的暗褐色老根,虯結著,沾滿濕滑的粘液和新鮮的泥土,正從碎裂的石板縫隙間緩緩探入,如同嗅到血腥的觸手,在渾濁的空氣中微微擺動。棺木深處,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嗬嗬”喘息聲更加清晰了,帶著一種古老的、非人的饑餓。
麵前,王猛倒下的地方,已看不到人形。一團瘋狂蠕動、不斷膨脹的慘白色根須“繭”覆蓋了他最後的位置,如同一個巨大的、活著的腫瘤。無數細密的根須正貪婪地吸附在地麵、牆壁上,甚至主動纏繞上那些探入地窖的粗壯老根,發出密集的“沙沙”聲和細微的“滋滋”吮吸聲。繭的內部,隱約傳來骨骼被擠壓變形的“咯咯”輕響。
角落裏,栓柱那團早已停止哀嚎的“東西”,此刻已完全化作一片緩慢蔓延的白色“菌毯”。膿血早已被吸收殆盡,隻剩下無數相互糾纏、盤繞的慘白根須,覆蓋了冰冷的地麵,正悄無聲息地向我的腳邊蔓延。
空氣不再是空氣。是粘稠的、飽含著腐爛花粉和屍臭的毒膠。每一次呼吸,都感覺有無數的、冰冷的、帶著絨毛的孢子被強行壓入肺葉深處,在那裏紮根、萌發,帶來火燒般的刺痛和無法抑製的幹咳。
逃?往哪裏逃?
祠堂主廳裏那口棺材的尖嘯,會計家院子裏血井的翻湧,屋頂那規律的、催命的敲擊…這地窖,不過是另一口等待被打開的活棺。整個桃溪村,早已是那妖槐的胃囊。而我,隻是其中一塊尚未完全消化的肉。
絕望如同冰冷的水銀,灌滿了四肢百骸。背靠著那麵暴露著巨大根須網絡的冰冷土牆,我緩緩滑坐在地。手指觸碰到堅硬冰冷的泥土,還有…泥土深處那搏動著的、如同巨大心髒般的脈動。那是妖槐的脈動。它無處不在。
目光掃過這地獄般的囚籠。昏黃的火折子早已在混亂中熄滅,隻剩下破碎洞口透下的慘淡微光。光暈的邊緣,掠過牆角那幾口落滿厚厚灰塵的醃菜缸。缸體粗陶,笨重敦實,像幾個沉默的守墓人。
一個念頭,荒謬、瘋狂、帶著最後一絲垂死掙紮的狠厲,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鑽進我混沌的腦海。
與其被一點點吸幹血肉,變成滋養妖樹的膿水,變成王猛、栓柱那樣的根須怪物…不如…
我艱難地挪動身體,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小腿深處那搏動凸起的劇痛和麻癢。我爬到離我最近的一口醃菜缸旁。缸口蓋著一塊沉重的青石板,邊緣用黃泥封死,不知多少年未曾開啟。灰塵厚得能埋住手指。
我用盡全身力氣,用肩膀,用後背,死命地頂撞那沉重的石板!
一下!兩下!三下!
舊傷的劇痛,小腿的異變,吸入的毒氣…所有痛苦都在這一刻化為瘋狂的蠻力!骨骼在呻吟,肌肉在撕裂!喉嚨裏湧上腥甜的鐵鏽味!
“哐當!”
一聲沉悶的巨響!石板終於被頂開,翻落在地,摔成幾塊!
一股難以形容的、陳年發酵到極致的酸腐惡臭,混合著濃烈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甜腥槐花香,如同壓抑了百年的毒氣炸彈,猛地從缸口噴湧而出!
這股氣味之濃烈、之詭異,甚至瞬間壓過了地窖裏原本的屍臭和花粉味!我被熏得眼前發黑,涕淚橫流,胃裏翻江倒海!
強忍著眩暈和嘔吐的欲望,我顫抖著扒住冰冷的缸沿,探頭向內望去。
缸裏,沒有醃菜。
隻有滿滿一缸粘稠的、暗紅發黑的…淤泥!
不,不是淤泥!
那是高度腐敗、幾乎完全液化的血肉殘渣!無數慘白的、細小的碎骨如同沙礫般混雜其中!粘稠的漿液表麵,漂浮著一層厚厚的、油亮亮的暗黃色油脂,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葷腥和極致腐爛的惡臭!
而在這片汙穢的、象征著徹底死亡的腐肉沼澤之上,在油脂和碎骨之間,赫然生長著一簇東西!
不是蘑菇,也不是水草。
是槐花!
一簇極其茂密、極其妖異的慘白色槐花!
這些花朵比村口妖樹上掛著的更加碩大、更加飽滿!花瓣肥厚得近乎透明,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死屍般的慘白光澤,仿佛吸飽了人油!花心深處,不是尋常的嫩黃花蕊,而是密密麻麻、如同細小蟲卵般的暗紅色顆粒!濃鬱到令人眩暈的甜膩香氣,正是從這些妖花中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與缸底的腐肉惡臭混合,形成一種足以讓靈魂腐爛的詭異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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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這簇妖花的根部,並非紮在泥土裏。
無數細如發絲、慘白中透著死灰的根須,如同活物的血管神經網,深深地、貪婪地紮進缸底那粘稠的腐肉漿液之中!這些根須在腐肉裏微微搏動、吮吸,每一次搏動,都讓那些慘白碩大的花苞輕輕顫動,散發出更加濃鬱的甜香!仿佛這口醃菜缸,就是一個人肉為壤、以死亡為滋養的…活體花盆!
“呃…” 一聲壓抑的呻吟從我喉嚨裏擠出。眼前的景象超出了理解的極限。醃人肉…養妖花…這口缸…是誰的“傑作”?埋在這裏多久了?
就在這時——
“沙…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摩擦聲,從我背靠的那麵土牆深處傳來!
聲音不是來自暴露的老根,而是來自更深、更厚的土層內部!仿佛有無數的東西,正被缸中妖花散發的濃烈甜香所吸引,從四麵八方、從桃溪村的每一寸土地之下,向著這個小小的地窖…瘋狂湧來!
頭頂破碎的洞口,那口紅棺的陰影似乎更加沉重了。棺木深處傳來的“嗬嗬”喘息聲,陡然帶上了一種急切的、貪婪的興奮!那幾根探入地窖的粗壯老根,猛地加快了擺動的頻率,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
麵前王猛化成的白色根繭,蠕動和膨脹的速度驟然加快!“沙沙”聲變得密集如雨!繭的表麵,甚至開始鼓起一個個微小的花苞雛形!
角落栓柱蔓延的白色“菌毯”,如同被注入了活力,加速向我腳邊侵蝕!邊緣的根須甚至微微昂起,如同嗅探的蛇信!
缸中那簇妖異的槐花,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碩大的花瓣無風自動,輕輕搖曳,散發出更加濃鬱的、令人神魂顛倒的甜香!
而我小腿深處那搏動的凸起,在這驟然加劇的甜香刺激下,猛地爆發出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什麽東西,正迫不及待地要破體而出!那蔓延的青紋瞬間爬過腰腹,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我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感覺有無數的根須在肺葉裏野蠻生長!
“嗬…呃…” 我痛苦地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摳住冰冷的地麵,指甲崩裂,鮮血混入泥土。視線開始模糊,意識如同風中殘燭。
就在這瀕臨徹底崩潰的邊緣,我的目光,被缸內腐肉漿液表麵漂浮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小塊尚未完全腐爛的皮革。邊緣破爛,沾滿油汙和暗紅的血垢。皮革上,似乎用某種尖銳的東西,深深地、歪歪扭扭地刻劃著幾個模糊的字跡。
借著洞口透下的微光,我死死地辨認著。
那刻痕深可見底,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絕望,仿佛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刻下:
“村…長…種…的…”
村長種的?!
一股比地窖裏所有恐怖加起來還要冰冷百倍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靈魂!
村長?那個在村口被李老栓鬼魂指認、在自己家被烏鴉血標記、最後在井邊破腹投根的…村長?
他…他早就知道?他…他甚至在更早的時候,就在這祠堂的地窖裏…用村民的屍骨…“種”下了這種東西?!
二十年前失蹤的張寡婦丈夫…這些年村裏不明原因死去、草草掩埋的人…難道都…都成了這缸中之花的“肥料”?!
這口缸…這妖異的槐花…和村口那棵正在複活的巨槐…有什麽聯係?!
無數破碎的線索、恐怖的畫麵,如同沸騰的熔岩,在我瀕臨破碎的意識裏瘋狂衝撞、炸裂!
李老栓指認村長的怨毒鬼眼…會計家門窗上烏鴉血繪成的巨大根須圖…村長在井邊破開自己腹腔扯出根須團的瘋狂…陳先生死前發現的“肚子裏生根”…還有這缸底刻著的、用生命發出的控訴…
一個龐大、邪惡、令人窒息的真相輪廓,如同從地獄深淵浮現的冰山,帶著毀滅一切的寒意,緩緩展露!
村口那棵被雷劈開的百年槐樹…它需要的不是普通的複活!它需要的,是無數活人的血肉作為“土壤”,是無數被痛苦和怨念滋養的“種子”,是村長這樣被它腐化、甘為爪牙的“園丁”…來培育…來散播…最終…融為一體!
這口醃人肉養妖花的缸…或許就是最初的“種子罐”!是村長被腐化後,秘密進行的邪惡實驗!是那妖槐意誌在村中更深、更早的滲透!
而現在…時辰到了…所有的“花肥”都已成熟…所有的“種子”都已播撒…最後的“容器”…就在這地窖裏…
“嗬…嗬嗬…”
紅棺深處的喘息聲,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非人的愉悅。
“沙沙沙沙…”
土牆深處、地底之下,那億萬根須湧來的聲音,如同漲潮的海嘯,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破裂聲,從我胸口傳來。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
胸前的衣服下,一個拳頭大小的鼓包,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隆起、繃緊!皮膚被撐得近乎透明,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透過薄薄的皮膚,能清晰地看到裏麵——無數細密的、慘白色的、頂端帶著絨毛的槐樹根須,正瘋狂地扭動著、交織著、向外頂撞!
那搏動…那冰冷的麻癢…那深入骨髓的侵蝕感…源頭…原來在這裏…
它…它們…終於要出來了…
就在我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一個聲音,不再是來自紅棺,不再是來自根須,而是直接…直接在我的顱腔深處,如同億萬根細針同時摩擦,冰冷地、清晰地響起:
“……時辰……到了……”
緊接著,是死寂。
絕對的死寂。
然後,是“噗嗤”一聲。
粘稠,溫熱的液體,濺滿了我的下巴和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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