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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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大先生那仨字兒——“挖開……三尺……”——跟冰錐子似的,狠狠紮進我耳朵眼兒裏。去灶下挖?三尺深?我家那灶坑,剛還往外鑽要吃人的地龍子!我渾身的血“唰”一下涼了半截,後脊梁骨“嗖嗖”地竄冷氣,手腳冰涼,像剛從冰窟窿裏撈出來。
    可他那雙暗金色的眼珠子,跟燒紅了的烙鐵似的,死死釘在我臉上,裏頭翻騰的冷光,比三九天後山崖子上的冰溜子還硬,還利。那眼神兒明明白白——沒得選。
    我哆嗦著伸出手。那三樣東西落進我手裏,沉得墜手,帶著一股子鑽進骨頭縫裏的陰寒。
    那枚暗綠大銅錢,冰涼梆硬,邊緣磨得溜光,刻著的扭曲紋路硌著掌心。那根慘白慘白的獸骨,油亮亮的,摸著像浸透了屍油,兩頭纏著的褪色紅繩,顏色暗得發黑,像是幹涸了八百年的血痂。還有那包用厚油紙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捏著硬邦邦的,散發著一股子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陳年草藥根子和某種礦石粉末的刺鼻怪味,直衝腦仁。
    郭大先生沒再多說一個字。他佝僂的身影在窩棚慘白的油燈光下,像尊泥塑的神魔,重新盤坐回破板床的陰影裏,隻剩下兩點暗金的光點懸在黑暗中,冰冷地注視著我。地上的娘,氣息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蠟黃的臉在昏暗光線下像張揉皺的紙。
    我攥緊了那三樣冰疙瘩,牙關咬得死緊。看了一眼地上氣若遊絲的娘,又看了一眼窩棚門口那片死寂的黑暗。屯子裏那股子如影隨形的土腥腐臭氣,好像又順著門縫絲絲縷縷地滲了進來。
    拚了!
    我猛地轉身,一頭撞開那扇低矮破舊的木門,重新紮進了灰蒙蒙、死氣沉沉的屯子天光裏。風更冷了,刀子似的刮在臉上。懷裏那三樣東西貼著胸口,冷得像三塊冰坨子,那股子陰寒順著皮肉直往骨頭縫裏鑽。我死死攥著,指關節捏得發白,深一腳淺一腳,朝著自家那間如同巨大墳包般的土坯房狂奔。
    屯子裏靜得可怕。兩旁的土房子門窗緊閉,黑洞洞的窗戶像無數雙沒有眼珠的空洞眼睛,冷冷地注視著我這個在死亡陰影下奔跑的瘋子。我總覺得……總覺得身後那片灰蒙蒙的天光裏,有什麽冰冷粘稠的東西貼著地皮跟著我爬行!那股子土腥鐵鏽味兒,若有若無地纏繞在後脖頸上,甩都甩不掉!
    終於衝到自家院門口。院門大敞著,像張被撕開的嘴。衝進院子,一眼就看見灶屋那塌了半邊的土牆!破碎的土坯、黃泥塊垮塌下來,把灶坑和旁邊那點地方埋了大半,像個剛被刨開又草草掩埋的墳頭子。一股更濃、更衝的土腥腐臭氣,混合著燒糊的紙灰味兒,從那塌陷的窟窿裏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熏得人腦仁發脹。
    灶屋的門半開著,裏麵黑黢黢的。我站在院當間兒,喘著粗氣,心在腔子裏擂鼓一樣狂跳,震得耳朵嗡嗡響。手裏那三樣東西沉甸甸、冷冰冰的觸感,還有郭大先生那雙冰冷的金瞳,像鞭子一樣抽著我。
    進去!挖!
    我一咬牙,硬著頭皮鑽進灶屋。屋裏比外麵更暗,更冷。塌了牆的地方像個黑窟窿,冷風“嗖嗖”地往裏灌。地上全是碎土塊和泥灰,踩上去“噗嗤噗嗤”響。我摸索著找到灶坑邊上那把掏灰用的破鐵鍬,木柄冰涼粗糙。
    定了定神,我走到塌陷的窟窿旁邊,避開那些隨時可能再次垮塌的土塊。目光死死盯住那片被泥灰掩埋了大半的灶坑底部。就是這兒!郭大先生說,挖開三尺!
    “呸!”我狠狠啐了一口,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也顧不上髒,雙手攥緊冰冷的鐵鍬柄,鏟起一鍬混雜著碎土和灰燼的爛泥,狠狠地甩到一邊!
    “噗嗤!”
    爛泥砸在地上,沉悶粘膩。一股更加濃鬱、令人窒息的土腥腐臭氣,混合著陳年灶灰的嗆人味道,猛地從翻開的泥土裏衝出來!熏得我眼前發黑,胃裏一陣翻騰。我強忍著惡心,咬著牙,一鍬接著一鍬往下挖!
    腳下的泥土冰冷梆硬,混雜著碎磚石和沒燒透的柴禾棍,挖起來格外費力。汗水很快浸透了破棉襖裏的單衣,混著糊在臉上的泥灰,又冷又粘。每一次鐵鍬鏟下去,都感覺像是在刨一座陳年老墳。每一次翻開的泥土,都帶著那股子鑽心的陰寒和濃烈的汙穢氣息。
    越往下挖,那股子土腥腐臭的鐵鏽味兒就越重!像是挖到了什麽腐爛的源頭!腳下的泥土也變得異常濕冷粘滑,顏色越來越深,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黑褐色,像是浸透了陳年的汙血!
    我心裏直發毛,握著鐵鍬的手心裏全是冷汗。腦子裏不斷閃過郭大先生的話,閃過娘蠟黃的臉,閃過牆根底下那冰冷怨毒的“再問——死全家——”。手上不敢停,機械地重複著挖掘的動作。汗水流進眼睛裏,又澀又痛,視線一片模糊。
    終於,鐵鍬鏟下去,碰到了一塊硬物!
    不是鑽石,那觸感……像是木頭?又不太像,更沉,更硬!
    我心裏猛地一緊!到了?!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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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胡亂地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泥灰,把鐵鍬插在一邊,也顧不上髒,跪在冰冷的爛泥地上,伸出雙手就去扒拉那塊硬物周圍的濕冷黑泥!
    泥又冷又滑,帶著刺鼻的腥氣。我拚命地扒著,指甲縫裏很快塞滿了黑泥。漸漸地,那硬物的輪廓顯露出來。
    不是木頭。
    是一塊……骨頭?
    不,是半塊!像是……像是人的……頭蓋骨?!
    我的心跳瞬間停止!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那半塊頭骨埋在冰冷的黑泥裏,顏色灰白,表麵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和坑窪,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咬斷或砸碎的!頭骨頂端,靠近天靈蓋的位置,赫然插著一根東西!
    一根鏽跡斑斑、有小拇指粗細、頂端扭曲尖銳的……鐵釘!
    那鐵釘深深楔進骨頭裏,鏽得發黑發紅,像是浸透了無數年的汙血!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濃烈的怨恨、痛苦和暴戾的邪氣,如同實質的冰水,從那半塊釘著鐵釘的頭骨上洶湧而出!瞬間席卷了整個灶屋!溫度驟降!
    “呃……”我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打顫。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這就是地龍子鑽進來的“老陰土”?這就是它覬覦的“念想”?這半塊釘著鐵釘的頭骨……
    就在我被這恐怖的景象和衝天的邪氣震得魂飛魄散、僵在原地的瞬間——
    異變陡生!
    “沙沙……沙沙沙……”
    一陣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如同無數隻爪子在冰冷濕泥上快速爬行的聲音,猛地從……從我剛剛挖開的坑底深處、那半塊釘著鐵釘的頭骨周圍……響了起來!
    聲音密密麻麻,由遠及近,速度極快!像是有無數條冰冷的毒蛇正從地底深處、順著這挖開的通道瘋狂地湧上來!
    緊接著!
    “噗!”
    坑底那片濕冷的黑泥猛地向上拱起一個小包!泥土翻湧!一條足有小孩胳膊粗細、暗黃色、布滿粘稠濕滑粘液和一圈圈詭異螺紋的東西,如同閃電般從泥裏猛地鑽了出來!
    是那東西的尾巴!或者……觸須?!
    它頂端沒有眼睛嘴巴,隻有一圈圈向內收縮、如同吸盤般的恐怖肉褶!帶著一股濃烈到極點的土腥腐臭氣,快如閃電般,朝著我扒在坑邊的手腕就纏了過來!那粘液滴落的地方,泥地都發出“滋滋”的輕響!
    我魂飛魄散!想縮手,根本來不及!那冰冷濕滑、帶著吸盤的觸須末端,已經帶著一股腥風,死死地卷住了我的手腕!
    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猛地傳來!冰冷刺骨!帶著一種要將我骨頭生生勒斷、並拖入無底深淵的恐怖吸扯力!
    “啊——!”我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被這股巨力帶得向前一撲,半個身子都栽進了那散發著惡臭的泥坑裏!另一隻手死命地摳住坑沿冰冷的泥土,指甲瞬間翻裂,鮮血混著黑泥!
    完了!要被拖下去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絕望的深淵即將把我徹底吞噬的瞬間!
    我懷裏,一直緊貼著胸口、散發著陰寒的那三樣東西——那枚暗綠銅錢、那根慘白獸骨、那包硬邦邦的油紙包——像是被這地底邪物的氣息徹底激怒,猛地爆發出驚人的反應!
    首先是那枚暗綠銅錢!它在我胸口衣襟裏變得滾燙無比!隔著破棉襖都像烙鐵一樣燙著皮肉!同時劇烈地震動起來,發出“嗡嗡”的低鳴!
    緊接著是那根慘白的獸骨!它兩頭纏著的褪色紅繩,毫無預兆地“嗤”一聲,冒起一股淡淡的、帶著硫磺味的青煙!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血腥煞氣和古老威壓的氣息,猛地從獸骨上爆發出來!
    最後是那油紙包!它在我懷裏猛地一跳!一股極其辛辣、極其刺鼻、如同無數根鋼針紮進鼻孔的濃烈氣味,瞬間穿透油紙彌漫開來!那味道像是最烈的雄黃混合了某種辟邪的礦石粉末,霸道無比!
    這三股截然不同、卻又都帶著強大辟邪鎮壓之力的氣息,如同三道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那條纏住我手腕的冰冷觸須上!
    “吱——嗷——!!!”
    一聲淒厲到無法形容、充滿了無盡痛苦和驚駭的尖銳嘶鳴,猛地從坑底深處炸響!那聲音非人非獸,像是無數塊生鏽的鐵皮被硬生生撕裂!
    纏住我手腕的那條冰冷濕滑的觸須,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到,猛地一縮!那股要將我拖入深淵的恐怖吸扯力瞬間消失!
    我死命摳住坑沿的手終於得到一絲喘息,用盡全身力氣,連滾帶爬地向後猛縮!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灶台壁上,震得我五髒六腑都移了位!手腕上傳來火辣辣的劇痛,低頭一看,一圈青紫色的勒痕深陷皮肉,皮膚上沾滿了暗黃色、散發著惡臭的粘稠液體,正“滋滋”地腐蝕著皮肉,冒出細小的白煙!
    坑底,那條縮回去的觸須瘋狂地扭動著,攪得泥漿飛濺!那半塊釘著鏽鐵釘的頭骨在泥漿裏若隱若現,散發著更加怨毒的邪氣!坑底深處那“沙沙沙”的爬行聲更加密集、更加瘋狂!像是有更多的東西要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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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大先生的話在耳邊炸響!斷它的念想!
    我強忍著手腕的劇痛和腐蝕的灼燒感,咬著牙,幾乎是憑著本能,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那三樣救命的東西!
    那枚暗綠銅錢滾燙無比,邊緣的扭曲紋路似乎亮起微弱的幽光!我顧不得燙,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銅錢朝著坑底那半塊釘著鐵釘的頭骨砸了下去!
    “噗!”
    銅錢精準地砸在頭骨天靈蓋那根鏽蝕的鐵釘旁邊!接觸的瞬間,竟發出烙鐵燙肉的“滋啦”聲!一股濃鬱的白煙猛地騰起!那半塊頭骨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咯咯”的輕響,像是裏麵的東西在痛苦哀嚎!
    坑底深處那瘋狂的“沙沙”聲和觸須的扭動瞬間加劇!一股更加暴怒、更加陰冷的氣息衝天而起!
    就是現在!
    我抓起那根慘白的獸骨!那骨頭此刻摸上去竟隱隱發燙!兩頭纏著的褪色紅繩青煙更盛!那股血腥煞氣和古老威壓幾乎凝成實質!我像握著一把燒紅的匕首,用盡吃奶的勁兒,狠狠地將獸骨那尖銳的、纏著紅繩的一端,朝著銅錢砸下的位置——那根深深楔進頭骨的鏽蝕鐵釘——狠狠地紮了下去!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鈍響!
    獸骨尖銳的一端,竟然硬生生地紮進了那鏽蝕鐵釘旁邊的頭骨縫隙裏!死死地釘了進去!
    “嗷——!!!!!!”
    一聲無法形容的、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最深處的、混合著無盡痛苦、怨毒和暴怒的恐怖嘶嚎,猛地從坑底深處、從四麵八方、甚至從地底深處炸裂開來!震得整個灶屋都在簌簌發抖!屋頂的灰塵暴雨般落下!
    坑底那瘋狂扭動的觸須猛地僵直!隨即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軟軟地癱在泥漿裏,迅速變得灰敗、幹癟!坑底深處那密密麻麻的“沙沙”爬行聲,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剩下那半塊釘著鐵釘、又被獸骨釘穿的頭骨,靜靜地陷在冰冷的黑泥裏,一動不動。上麵插著的銅錢微微凹陷,獸骨深深楔入,紅繩纏繞處青煙嫋嫋。
    那股衝天的邪氣和濃烈的土腥腐臭,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硬生生掐斷,瞬間消散了大半!
    灶屋裏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我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聲,還有手腕上被腐蝕的皮肉發出的輕微“滋滋”聲。
    我癱坐在冰冷肮髒的泥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灶台,渾身脫力,像一灘爛泥。汗水、泥水、血水混在一起,糊了一臉一身。劫後餘生的巨大虛脫感和手腕火辣辣的劇痛交織在一起,讓我眼前陣陣發黑。
    郭大先生……他給的東西……真管用……
    我掙紮著,想爬起來把坑填上。可就在這時,眼角餘光瞥見坑底那半塊被釘死的頭骨。
    在獸骨釘入的縫隙邊緣,在那灰白腐朽的骨頭上,竟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滲出了一滴……暗紅近黑的……粘稠液體!
    像血,又像某種凝固的怨毒。
    那滴液體,在昏暗中,散發著最後一絲微弱卻令人心悸的邪氣,無聲地滴落在冰冷的黑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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