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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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屯的天,像是被一塊髒兮兮的灰布捂嚴實了,沉甸甸地往下壓。日頭有氣無力地在雲層後頭掙紮,透下點慘白的光,落在臉上,非但沒點暖和氣兒,反倒像死人攤開了冰涼的手掌。風貼著地皮兒“嗚嗚”地刮,卷起枯草敗葉,抽得人臉生疼。屯子裏靜得邪乎,比三姑奶頭七那會兒還死寂,靜得能聽見自家心在腔子裏“怦怦”亂撞,撞得肋骨生疼。
我蹲在自家冰涼的土牆根兒底下,後背緊靠著粗糙的土坯子,那股子陰冷勁兒順著脊梁骨往上爬。手裏攥著半塊凍得梆硬的苞米麵餅子,嚼在嘴裏像木頭渣子,半天也沒咽下去。眼睛沒著沒落地四下瞟,最後定在院當間兒那棵老歪脖子榆樹上。樹杈子光禿禿的,像無數隻幹枯的鬼爪子,直直地戳向灰蒙蒙的天。自打灶坑底下挖出那半塊釘著鏽鐵釘的頭骨,用郭大先生給的銅錢獸骨釘死在坑裏,再用那包嗆死人的藥粉混著陳灰爛泥填瓷實了之後,娘倒是緩過一口氣,能喝點稀的了。可這屯子……它像是徹底死了。
那股子濃得化不開的陰氣,非但沒散,反倒像是沉進了地底下,又從每一道牆縫、每一塊磚石裏絲絲縷縷地滲出來。不是地龍子那種土腥腐臭的鐵鏽味兒,是另一種……更沉、更悶、更濕冷的味兒。像是老林子深處積了八百年的爛樹葉漚透了,又混進了深井底下不見天日的陰寒水汽,吸一口,涼颼颼地直往肺管子深處鑽,帶著股子鑽心的、讓人骨頭縫都發酸的潮氣。
屯子裏的人,眼窩子都陷得更深了,蠟黃的臉上蒙著一層洗不掉的灰敗。走路低著頭,腳步放得又輕又飄,說話都壓著嗓子,像是怕驚醒了啥。連平日裏最愛串門扯閑篇的老娘們,也都縮在自家炕頭上,門窗關得死死的,用破麻袋片堵著縫。那股子若有若無的、令人窒息的濕冷陰氣,就纏在這死寂裏,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尖子上。
“柱子……”娘的聲音從屋裏飄出來,又細又弱,帶著風都能吹斷的顫音,“去……去後山背陰坡……看看……你三姑奶的墳……頭七過了……心裏……不踏實……”
我嘴裏的餅子渣子差點噎住。後山背陰坡?三姑奶那口頭朝下、用柳木釘釘死、壓著三塊青石板的墳?郭大先生臨走前那冰碴子似的話又在耳朵邊響:“……七天內……任何人……不許靠近那墳……靠近那洞……靠近這棵老槐樹……否則……那東西……還沒走幹淨……這筆賬……它……會回來算的……”
七天早過了。可那股子陰氣……
“娘……”我嗓子眼兒發幹,“根叔他們……不都去看過了嗎?說……說青石板好好的……”
“去……看看……”娘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虛弱,不容置疑,“……心裏……突突跳……像是……壓了塊冰……”
我歎了口氣,把剩下的小半塊餅子揣進懷裏,冰涼梆硬的硌著胸口。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灰。不去不行。娘那眼神兒,直勾勾的,帶著點讓人心頭發毛的空洞。
剛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院門,一股子更衝的濕冷陰風就劈頭蓋臉灌了進來,帶著老林子深處特有的、腐朽的泥土和爛樹葉的味道。屯子裏的土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兩旁的土房子像一排排沉默的墳包,黑洞洞的窗戶是墳包上沒合攏的眼。風刮過枯樹枝,發出單調的“嗚嗚”聲,聽著像誰在哭喪。
我縮著脖子,深一腳淺一腳往後山口走。越靠近那片老林子,那股子濕冷的陰氣就越重,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吸進肺裏沉甸甸的。屯子裏的狗不知為啥,都夾著尾巴縮在窩裏,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壓抑的嗚咽,對著後山的方向。
終於走到背陰坡那片亂葬崗。這地方,大白天都陰森森的,老輩人說底下埋的都是些橫死的、沒人收的孤魂野鬼。灰白的天光下,一個個低矮的墳包雜亂地擠在一起,上麵稀稀拉拉長著些枯黃的亂草。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鏽和土腥的陳腐氣息撲麵而來,比屯子裏更重十倍!
我一眼就看到了三姑奶的墳。小小的土包,連塊木頭牌子都沒有,毫不起眼地窩在坡底最背陰的角落裏。可它旁邊……多出來一堆東西!
是那三塊巨大的青石板!原本應該死死壓在墳頭上的青石板,此刻竟然被掀翻了!一塊斜斜地插在墳包旁邊的爛泥裏,另外兩塊滾落在幾步開外的枯草叢中,沾滿了黑黃的泥漿。被青石板壓過的墳頭土,露著新鮮的茬口,濕漉漉、黑乎乎的,像一張剛被撕開痂的傷口!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頭皮“嗡”地一下炸開!郭大先生的話像炸雷一樣在腦子裏劈開:“……頭朝下……七尺深……青石板壓頂……” 壓頂的青石板……被掀了?!
誰幹的?!根叔他們不是說好好的嗎?!
我渾身的血像是瞬間凍成了冰碴子,僵在原地,手腳冰涼,動彈不得。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纏住了我的心髒。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被掀開了“蓋子”的墳包,那濕漉漉、黑乎乎的新鮮土茬,像一張無聲獰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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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極其輕微、極其壓抑的嗚咽聲,飄飄忽忽地,不知從哪個方向鑽進了我的耳朵裏。
聲音很細,很飄渺,像是被風吹散了,又像是從地底下滲出來的。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隻感覺裏麵充滿了無盡的委屈、悲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怨毒。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渾身的汗毛“唰”一下全豎了起來!耳朵不由自主地豎得老高,拚命捕捉著那飄忽的聲音來源。
聲音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像是從左邊那個塌了半邊的老墳頭後麵傳來,又像是右邊那叢長得特別茂盛的枯黃蒿草底下鑽出。風一吹,那嗚咽聲就被卷走,消失片刻,又在另一個方向幽幽響起。
“……冷……好冷啊……”
“……壓得……喘不過氣……”
“……誰……來……拉我……一把……”
“……下麵……好黑……好濕……”
那聲音鑽進耳朵,帶著一股子滲入骨髓的陰冷濕氣,每一個字都像冰針紮在腦仁兒裏!我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自己叫出聲。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緊貼在冰涼的皮膚上。
不能停!快走!
這個念頭像救命稻草一樣冒出來。我猛地轉身,就想逃離這個鬼地方!
就在我轉身的刹那——
“嘩啦啦——!”
“嘩啦啦——!”
“嘩啦啦——!”
一陣突如其來、極其密集、如同驟雨擊打樹葉的聲響,猛地從四麵八方響起!聲音又急又響,瞬間蓋過了那飄忽的嗚咽!
不是雨!這大陰天,哪來的雨?!
我驚恐地抬頭望去——
聲音的來源,是亂葬崗邊緣,那片緊挨著老林子、長得格外高大茂密的……楊樹林!
靠山屯的老人都知道,楊樹,尤其是老林子邊上的野楊樹,輕易不能碰。都說那玩意兒招陰,葉子嘩啦啦響起來,跟無數鬼魂在拍手似的,叫“鬼拍手”。平日裏大夥兒都繞著那片楊樹林走。
此刻,那片楊樹林裏,每一棵樹的枝椏都在瘋狂地搖擺、抖動!無數片巴掌大的楊樹葉在灰蒙蒙的天光下翻飛、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嘩啦啦”巨響!那聲音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充滿了混亂和某種詭異韻律的聲浪,如同無數隻冰冷的手掌在拚命拍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更詭異的是,明明沒有一絲風!
亂葬崗上靜悄悄的,連根草葉都沒動!隻有那片楊樹林,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攥住了樹冠,在瘋狂地搖晃!樹葉翻飛碰撞,發出震天的“鬼拍手”!
那飄忽的嗚咽聲瞬間被這巨大的“嘩啦”聲徹底淹沒!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巨大恐懼,如同冰水當頭澆下,瞬間攫住了我!我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睛死死盯著那片瘋狂搖擺、發出震天“鬼拍手”的楊樹林,耳朵裏灌滿了那令人頭皮炸裂的“嘩啦”聲浪!
這……這他媽是什麽玩意兒?!
就在這時,我眼角的餘光,猛地瞥見三姑奶那個被掀開了青石板的墳包——
那濕漉漉、黑乎乎的新鮮土茬上,不知何時,竟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鼓起了一個小小的土包!
那小土包在無聲地蠕動、起伏!
像是……有什麽東西……正頂著那層濕冷的泥土……想要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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