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煙骨燼魂·三棺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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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骨……燃……髓……”
    “……地……棺……開……”
    爺爺那血淋淋的字,像燒紅的釘子,一顆顆鑿進我天靈蓋!左肩上那根鬼東西已經不是烙鐵了,它成了個燒透的炭爐子!黃銅煙鍋頭死命往骨頭縫裏鑽,滾燙的灼燒感順著骨頭管子往裏灌,燎的不是肉,是骨頭芯子裏那點油!是骨髓!滋啦啦的響,好像能聽見自個兒骨頭裏那點油水被煎幹的動靜!
    “呃啊啊——!” 喉嚨裏滾出來的動靜都不像人嚎了,身子在凍得梆硬的雪殼子上抽抽,像條離了水的魚,被架在火上烤!右胳膊唯一能動,死命摳著身下的凍土,指甲蓋兒掀翻了,血混著黑泥糊了一手,可這點疼跟骨頭裏那火燒火燎的比起來,屁都不算!
    天,塌了!
    鉛灰的雲讓兩隻無形的大手硬生生撕開,那片慘白的紙山又壓了下來!這回不是蓋著,是砸!慘白的紙片子堆成的山巒,層層疊疊,死沉死沉,壓得人喘不上氣。中間那隻大“眼”,漩渦轉得跟磨盤似的,粘稠的黑暗攪和著,沒一點活氣,就那麽直勾勾地……往下“看”!
    看的是地底下拱出來的那口破棺材!
    那棺材,大的嚇人,黑黢黢的,爛得跟被耗子啃了八百年似的,半拉棺材蓋子都碎了,歪歪斜斜地搭著。裏頭那暗紅粘稠的東西,堆得冒尖兒,像一鍋熬糊了的、凝固了的血豆腐,還冒著泡兒!一股子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土腥味兒混著棺材板爛透了的黴腐氣,還有股子甜膩膩的屍臭,擰成一股繩兒,直往人腦漿子裏鑽!這股死氣兒撞上頭頂紙山壓下來的冰冷,像兩條凍僵的毒蛇纏一塊兒,撕咬!
    “嗚哇——!!!”
    地底下,屍嬰那鬼動靜尖得能紮穿耳膜!餓瘋了!透著股子歇斯底裏的狂喜!它等這口棺材裏的“肉”等太久了!
    左肩上那根煙鍋骨臂,被這兩股頂了天的死氣兒一激,燒得更瘋了!烏木杆子裂紋裏凍住的黑紅漿液,“哢吧”一聲全崩開了!跟燒開的瀝青似的,咕嘟咕嘟冒著泡,順著杆子往下淌!黃銅煙鍋頭燙得發白,滋滋地響,一股子混合著焦糊骨髓味兒、陳年煙油臭和參屍毒氣的黑煙,呼呼地往外噴!
    身子底下的凍土,跟抽了瘋的騾子一樣,死命地顛!震得五髒六腑都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無數道漆黑的裂口在周圍炸開,噴著腥臭的黑泥漿子,裹著冰碴子、雪塊和被連根撅斷的老樹根,劈頭蓋臉地往下砸!
    就在這天地都要翻個兒的當口——
    “嗡——!”
    心口那塊陰磷石,又他媽炸了!
    這回不是冰火兩重天,是純粹的、鑽心的……燙!燙得邪乎!像有根燒紅的鐵釺子,從心口窩裏捅進去,一路燎到嗓子眼兒!燙得我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這要命的滾燙,跟左肩骨臂裏那股燒髓的烈火,像是隔空對上了眼!
    “轟——!”
    腦子裏一聲巨響!不是耳朵聽見的,是骨頭縫裏炸開的!
    一股子難以形容的力量,猛地從心口那塊滾燙的陰磷石裏爆出來!不是往外衝,是……往裏吸!像個燒紅了的、貪婪到沒邊的無底洞!
    吸什麽?
    吸我左肩煙鍋骨臂裏那股燒髓的烈火!吸那沸騰奔湧的黑紅屍毒漿液!吸那噴出來的焦臭黑煙!
    這股吸力太霸道了!左肩那根燒得正歡的鬼東西猛地一僵!煙鍋頭噴吐的黑煙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硬生生給扭了回來!杆身裏沸騰的黑紅漿液倒卷!連帶著骨頭深處那股燒髓的劇痛,都像是被這股吸力硬生生從骨髓裏……抽了出來!
    “呃呃呃——!” 喉嚨裏擠出一串非人的、如同破風箱被強行抽癟的嘶鳴!身體像被瞬間抽幹了所有力氣,也抽幹了所有痛苦,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後的、瀕死的麻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
    所有的“火”,所有的“毒”,所有的灼燒和劇痛……都被心口那塊滾燙的陰磷石,給……吸走了?!
    那石頭燙得嚇人,隔著破棉襖都感覺皮肉要焦了!它在我心口瘋狂地搏動,像個吞下了燒紅烙鐵的活物,散發出一種極其不穩定的、狂暴的灼熱和……冰冷死寂交織的詭異氣息!
    就在我身體被抽空、意識模糊的瞬間——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從左肩深處傳來。
    不是骨頭裂開。是……嵌在肩骨裏的黃銅煙鍋頭……鬆了!
    那根代替了我手臂的、冰冷僵硬的烏木煙杆,失去了內部那股狂暴力量的支撐,也失去了那股吸力的牽引,如同被斬斷了根須的死藤,“哢嚓”一聲,從肩頭那撕裂的、暗紅色的疤痕皮肉裏……硬生生地……脫落了下來!
    “啪嗒。”
    沾滿了黑紅汙穢和焦糊煙油的煙袋杆,掉落在被撕裂翻滾的雪泥地上。烏木杆身黯淡無光,裂紋裏殘留的黑紅漿液迅速凝固、發黑,像幹涸的血痂。黃銅煙鍋頭滾落在一旁,裏麵塞著的爛肉般的參須殘渣和板結的煙灰暴露在風雪裏,散發著最後的惡臭。
    我的左肩……空了。
    隻剩下一個碗口大的、血肉模糊的斷口!斷茬處的骨頭焦黑碎裂,皮肉翻卷,暗紅色的疤痕邊緣如同被燒焦的破布。沒有流血,傷口處的血管和肌肉像是被那抽走的力量瞬間燒焦、碳化,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死寂的暗紅。
    劇痛消失了,隻剩下一種空蕩蕩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身體輕飄飄的,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枯葉。
    失去了煙鍋骨臂的“支撐”,也失去了那股吸力的“拉扯”,我癱在瘋狂震動的大地上,如同一具被抽掉了提線的破爛木偶。
    頭頂,紙山天幕那隻巨大的漩渦之眼,旋轉的速度陡然加快!粘稠的黑暗瘋狂攪動,一股被冒犯、被竊取了獵物的狂暴怒意,如同實質的冰山,狠狠砸向下方那口被黑泥托舉的巨大黑棺!
    地底深處,屍嬰的尖嘯變成了極度驚恐和憤怒的嘶鳴!黑棺裏那堆暗紅粘稠的東西劇烈地翻滾、湧動,一股粘稠冰冷的血光混合著滔天的怨毒,猛地從破碎的棺蓋處爆發出來,迎向那傾瀉而下的冰冷注視!
    兩股毀天滅地的力量,終於……轟然對撞!
    “轟——!!!”
    沒有聲音。
    或者說,聲音超出了耳朵能承受的極限。
    隻有一股無形的、足以撕裂靈魂的衝擊波,如同億萬根冰錐混合著燒紅的鋼針,瞬間橫掃過整片翻滾撕裂的老林!空間在扭曲!視線裏的一切都在瘋狂地晃動、拉長、變形!那些被連根拔起的古樹、噴湧的黑泥、砸落的雪塊……在接觸到這股衝擊波的瞬間,無聲無息地……化作了齏粉!
    我被這股無形的風暴狠狠掀飛!身體像斷線的風箏,在扭曲的光影和狂暴的能量亂流中翻滾、拋擲!意識被徹底撕碎,隻剩下無邊的冰冷和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萬年。
    身體重重砸落在冰冷濕硬的……東西上。
    觸感不是雪,也不是泥。是……木頭?
    腐朽、濕冷、帶著濃烈的棺木朽爛氣味。
    眼皮重得像壓了磨盤,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
    模糊的視線裏,一片昏暗。沒有風雪,沒有天光。
    我躺在一個……狹窄、低矮的空間裏。四周是粗糙、濕冷的木板壁,散發著濃烈的黴腐氣息。頭頂很近的地方,是同樣粗糙的木板,歪歪斜斜地蓋著,縫隙裏透不進一絲光,隻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空氣粘稠冰冷,帶著濃烈的土腥和……屍臭。
    這裏是……棺材?
    我……被埋了?
    念頭剛起,身下躺著的、腐朽的棺材底板,猛地……動了一下!
    不是震動。
    是……翻動!
    如同沉睡的巨獸,在無盡的地底深淵中,被驚擾了長眠,極其緩慢地……帶著億萬年的死寂和冰冷……翻了個身!
    隨著這棺材的翻動,一種新的聲音,貼著濕冷的棺材板壁,清晰地傳了進來。
    不是紙頁翻動,不是根須蠕動。
    是……另外兩口棺材,在更深、更黑暗的地底,被這翻身的動靜喚醒,發出了同樣沉重、同樣腐朽的……回應般的……摩擦聲。
    “嘎吱……”
    “嘎吱……”
    “嘎吱……”
    三聲。
    三口棺材。
    在這死寂冰冷的地底深處,緩緩地……轉動著棺身。如同三顆巨大而腐朽的星辰,在永恒的黑暗裏,開始了緩慢的、冰冷的……共鳴。
    爺爺黃表紙上那血淋淋的字,如同最後的喪鍾,在這死寂的黑暗中幽幽回響:
    “…地…棺…開…”
    “…三…棺…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