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煙髓燼棺·老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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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餓……”
    “冷……”
    “香……”
    那三股意念,不是響在耳朵裏,是直接凍進骨頭縫裏的冰碴子。一聲“餓”,攪得胃袋像被冰手攥緊,腸子都凍成了冰坨子;一聲“冷”,連眼珠子都像蒙上了霜,看出去的黑暗都帶著冰藍的邊;一聲“香”,像無數條冰冷的舌頭舔過後脊梁,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汗毛倒豎!
    三股!三口棺材!三個不知道埋了多少年的老鬼!
    裹著棺材的黑暗粘稠得像凍透了的豬油膏子,死沉死沉地壓著每一寸板壁。外麵那“沙沙”的刮擦聲停了,不是走了,是那無數貪婪冰冷的細須子,已經把這口爛木頭盒子纏成了繭!它們在收緊!緩慢地、不容抗拒地收緊!腐朽的棺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呻吟,縫隙裏滲進來絲絲縷縷冰得刺骨的寒氣,帶著土腥和一種……老樹根爛透了芯子的甜膩黴味。
    左肩上那個碗大的斷口,成了個冰窟窿的通風口!寒氣打著旋兒往裏鑽,凍得碎裂的骨茬子都像要崩開。斷茬深處,那點被陰磷石吸幹後殘留的、死寂的冰寒,在這三股意念和外麵纏繞的根須寒氣夾擊下,反而……活了!
    不是熱,是更深的冰!一種帶著活性的、貪婪的冰寒!它像無數條蘇醒的冰蟲,在焦黑的斷骨裏瘋狂地鑽營、啃噬!每一次啃咬,都帶來一種空蕩蕩的、深入骨髓的劇痛!那不是肉體的痛,是魂兒被凍裂的哀嚎!
    “嗬…嗬…” 喉嚨裏滾著血沫子凍成的冰碴,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刀子。意識被這無邊的寒冷和啃噬的劇痛撕扯著,昏沉沉的,像要沉進這口冰棺材的底,被那三個老鬼分食殆盡。
    不行!不能就這麽凍死在這!虎子的仇…村子…那鬼東西還在外頭…
    爺爺留下的火星!那點燒進骨頭裏的火!
    念頭像風中殘燭,微弱,卻死命地亮著。我哆嗦著,還能動的右臂像灌滿了鉛,一點一點,挪向心口——那塊死沉冰冷的陰磷石!
    指尖觸到那冰疙瘩的瞬間,一股鑽心的寒意順著指尖瞬間蔓延到整條胳膊!凍得我猛一激靈!但這次,左肩斷口深處那瘋狂啃噬的冰寒,像是被這外來的寒意刺激了一下,微微一滯!
    就是現在!
    我用盡殘存的、最後一點意念,不是去抵抗那啃噬的冰寒,而是……死命地往左肩斷口那焦黑的骨茬子裏“鑽”!去感應!去呼喚那深埋在死寂冰層下的……一點滾燙!
    骨頭!燒!給我燒起來!
    像回應這瀕死的呐喊——
    “嗡!”
    左肩斷口深處,那被無盡冰寒覆蓋的焦黑骨髓核心,一點微弱到幾乎湮滅的暗金光芒,猛地……跳動了一下!
    如同深埋凍土億萬年的火種,被瀕死的絕望和極致的冰寒……硬生生逼出了一絲餘燼!
    這點火星跳動的瞬間,外麵纏繞收緊的無數冰冷根須,猛地一顫!
    緊貼著棺材板壁的“沙沙”聲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停頓!一股源自本能的、對那點純粹火力的……恐懼和厭惡,順著根須傳遞進來!
    有效!
    可這點火星太弱了!像狂風裏的螢火,在斷口內部無盡冰寒的圍剿下,瘋狂搖曳,隨時會熄滅!它需要柴!需要燒的東西!
    燒什麽?這破棺材板?燒我自己?!
    就在這火星將熄未熄的絕望關頭——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冰層破裂的脆響,從我心口傳來!
    是那塊死沉的陰磷石!
    它……裂了!
    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痕,出現在那冰疙瘩般的石頭表麵!裂痕裏,沒有光透出,隻有一股粘稠、冰冷、如同萬年凍土深處最陰寒泉眼的……暗藍色“漿液”,極其緩慢地……滲了出來!
    這暗藍漿液一接觸到我胸口的皮肉——
    “滋——!”
    一股無法形容的、純粹到極致的陰寒,瞬間凍結了接觸到的所有血肉!皮膚、肌肉、甚至胸骨表麵,瞬間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散發著幽藍寒氣的冰晶!劇痛?沒有!是徹底的麻木和死寂!仿佛那一片區域瞬間變成了不屬於我的、萬年不化的堅冰!
    這股突如其來的、源自陰磷石的極致陰寒,如同燒紅的鐵塊扔進了冰水!
    左肩斷口深處那點掙紮的暗金火星,像是被這極致的陰寒狠狠“燙”了一下,猛地一縮!
    緊接著——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了毀滅與重生的力量,在左肩斷口轟然爆發!
    那點暗金火星,沒有被陰寒澆滅!它像是被這極致的冰冷……點燃了最後、也是最暴烈的潛能!
    火星瞬間膨脹!顏色由暗金轉為一種刺目的、近乎純白的熾金!一股灼熱、剛猛、帶著焚盡一切汙穢決絕的純粹火力,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猛地從焦黑的骨茬深處……噴湧而出!
    “呃啊啊啊——!!!”
    這一次的劇痛,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不是灼燒,是……撕裂!是淨化!是那點純白的熾金火焰,在瘋狂地焚燒斷口內那些帶著活性的、貪婪的冰寒屍毒!在焚燒那些啃噬骨髓的冰蟲!在焚燒一切不屬於我血肉的汙穢!
    焦黑的皮肉邊緣瞬間碳化、剝落!露出的骨茬在純白火焰的灼燒下,發出“滋滋”的聲響,顏色由焦黑迅速轉為一種玉質的、帶著溫潤火光的瑩白!斷口深處淤積的黑紅屍毒冰晶,如同遇到克星的積雪,迅速消融、汽化,化作腥臭刺鼻的黑煙,被純白的火焰焚燒殆盡!
    這股純白火焰爆發的瞬間——
    “嗷吼——!!!”
    棺材外麵,那粘稠黑暗的深處,三口巨棺同時發出了痛苦、驚怒、帶著一絲難以置信恐懼的無聲咆哮!纏繞在棺材上的無數冰冷根須,如同被滾油潑中的蛇群,猛地向後收縮、痙攣!接觸到我棺材板壁的地方,瞬間焦黑碳化,發出“劈啪”的爆響!
    整個包裹棺材的粘稠黑暗,都在這純白火焰的氣息下劇烈地波動、沸騰起來!
    “嘶——!!!”
    那隻被甩在棺材壁上的慘白紙手,更是發出了淒厲到扭曲靈魂的尖嘯!它掌心那個被灼傷的大洞邊緣瘋狂卷曲碳化,整隻手都在純白火焰的氣息下劇烈顫抖,散發出濃烈的焦糊味和本源屍氣潰散的惡臭!它驚恐地、不顧一切地……猛地縮回了穿透棺材板的孔洞,瞬間消失不見!
    屍嬰的意念裏充滿了被徹底灼傷的痛苦和一種……源自本源的、對那純白火焰的……極致恐懼!
    棺材裏,純白的火焰隻持續了短短一瞬。
    如同燃盡了所有生命的燭火,在將斷口內部所有汙穢焚燒一空後,那熾烈的白光迅速黯淡、收縮,最終……徹底熄滅。
    左肩斷口,劇痛如同退潮般消失。
    傷口……變了。
    焦黑翻卷的皮肉消失了,猙獰的骨茬也消失了。斷口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過度愈合的、光滑的暗紅色,像被最好的工匠用烙鐵仔細熨燙過,緊緊包裹著斷骨。而那裸露的肩骨斷端,不再是碎裂的焦黑,而是變成了一截……瑩白如玉、溫潤、甚至隱隱透著一絲微弱暖意的……骨!
    像是被那純白的火焰,硬生生燒去了所有汙穢,淬煉成了一塊……溫玉般的斷骨!
    沒有血,沒有膿,隻有一種死裏逃生後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空寂。身體像是被徹底掏空,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心口那塊陰磷石徹底碎裂了,化作幾塊冰冷的碎石渣子,散落在胸口,那滲出的暗藍漿液也消失不見,隻在皮膚上留下幾道幽藍的冰痕。
    外麵,死寂。
    粘稠的黑暗不再波動,纏繞的根須也停止了痙攣,但那股冰冷死寂的壓迫感依舊存在。三口巨棺的意念也沉寂了下去,但那“餓…冷…香…”的低語並未消失,隻是變得更加遙遠、更加怨毒,如同深埋地底的不甘詛咒。
    棺材不再下沉,也不再被擠壓。它靜靜地懸浮在這片粘稠冰冷的黑暗泥沼裏,像一個被遺忘的漂流瓶。
    不知過了多久。
    “滴答……”
    一聲極其輕微的水滴聲,在死寂的棺材裏響起。
    不是水滴。
    是……血。
    溫熱的、帶著一絲微弱鐵鏽味的……鮮血。
    從我右臂的指尖滴落。
    剛才摳挖棺材板壁時掀翻的指甲,之前被劇痛和冰寒麻痹了,此刻才開始緩慢地……滲出溫熱的血珠。
    血珠滴落在身下濕冷腐朽的棺材底板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在這絕對的死寂裏,這聲音……如同驚雷!
    “沙……”
    “沙……”
    棺材外麵,那剛剛沉寂下去的、無數細小的、冰冷的根須刮擦聲……再次響了起來!
    比之前更輕微,更……謹慎。
    帶著一種試探的、貪婪的……饑渴。
    它們……嗅到了血的味道。
    活人的血。
    左肩那溫玉般的斷骨,隱隱傳來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暖意。
    在這無邊黑暗和冰冷死寂的中心,這一點點來自自身骨髓的微溫,成了唯一能抓住的……真實。
    棺材外,那“沙沙”的刮擦聲,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