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呀…！！！”
    那聲兒不是響在耳朵裏，是冰錐子直接楔進腦仁兒！尖細，扭曲，裹著漿糊的甜腥和紙灰的黴味兒，刮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屍毒的針，紮得魂兒都要出竅！
    是它！那鬼東西！它沒死！它嗅到味兒了！嗅到這紙上烙出來的“皮”了！
    “操！” 喉嚨裏滾出半聲嘶啞的咒罵，攥著黃表紙的右手像被烙鐵燙了，猛地一縮！那張沾著我凍血、顯露出暗紅血字的紙片，在風雪裏打著旋兒往下飄。
    不能丟！爺爺最後的東西！
    念頭快過凍僵的手，右臂往前一探，五指張開就去撈！
    指尖離那飄落的紙片還有一寸——
    “嗡——！”
    左臂深處，那截溫潤如玉的骨頭，猛地一震！
    不是之前的暖流！是……燒！一股子滾燙灼熱的搏動，像有顆燒紅的鐵疙瘩硬塞進了骨髓裏！燙得整條胳膊都麻了！玉白色的骨頭在皮肉底下猛地亮了一下！不是光，是一種……灼熱的、沉重的質感！仿佛沉睡的火山在皮囊下翻了個身！
    這股灼熱的搏動爆開的瞬間，右手指尖前那點飄忽的寒風，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滾燙的牆！
    “呼！”
    氣流猛地一滯，打著旋兒的風雪被硬生生推開一小片真空！
    那張打著旋兒下落的黃表紙，被這突如其來的灼熱氣浪猛地向上一托！
    紙片沒落地。
    它懸在了離雪地半尺高的空中！
    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托著，在凝滯的風雪裏，微微顫動。紙麵上，“玉骨燃山髓，雪下埋我皮”那兩行暗紅如血的字跡，在晦暗天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透著一股子不祥。
    風雪嗚咽著重新合攏，雪沫子砸在懸空的紙片上，發出“噗噗”輕響。
    我僵在原地，右臂還伸著，指尖離那懸空的紙片隻有一線之隔。左臂的灼痛和沉重感還在，玉骨深處那顆“燒紅的鐵疙瘩”兀自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肩胛骨，帶來一陣陣遲來的、深入骨髓的酸脹。
    怎麽回事？這骨頭……能動風？
    念頭剛冒出來，像是被這懸空的紙片和左臂的異動徹底激怒了——
    “嗚哇——！！！”
    風雪裏那尖細扭曲的童謠調子，陡然拔高，變成了歇斯底裏的、充滿了怨毒和被戲弄般狂怒的尖嘯！不再是飄忽的意念，聲音如同實質的冰錐風暴，撕裂風雪，狠狠撞了過來！
    “爹…壞…”
    “皮…藏…”
    “找…出…來…”
    “裹…你…進…棺…材…！”
    隨著這怨毒的尖嘯，一股冰冷粘稠、帶著濃烈漿糊甜腥的本源屍氣，如同附骨之蛆，瞬間鎖定了……那張懸在半空的黃白紙！
    紙片周圍凝滯的風雪猛地被攪動！一股肉眼可見的、灰白色的、帶著細碎冰晶的屍氣旋風，憑空生成，如同無數隻冰冷的鬼爪，狠狠抓向那張紙！
    “嘶啦——！”
    紙片邊緣瞬間卷曲、發黑！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燎烤！懸空的狀態眼看就要被打破！
    就在這灰白屍氣旋風即將撕碎黃表紙的刹那——
    “砰！”
    一聲悶響！
    不是紙碎！
    是我那條灼熱沉重的玉骨左臂！它像是擁有了自己的意誌，完全不受我控製，猛地向上揮起！五指成拳，帶著一股蠻橫霸道的、仿佛要砸穿大地的力量，毫無花哨地……一拳轟進了那道抓向黃表紙的灰白屍氣旋風中心！
    “噗——！！！”
    如同燒紅的鐵錘砸進了雪堆！
    粘稠冰冷的灰白屍氣，在接觸到玉骨拳頭那灼熱沉重氣息的瞬間，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滾油潑雪的尖叫！瞬間潰散、蒸發！化作大股腥臭刺鼻的白煙，被狂風吹散！
    拳頭去勢不減，狠狠砸在黃表紙下方的……雪地上！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如同重炮轟擊凍土！
    腳下整片雪原猛地一顫！以拳頭落點為中心，積雪如同爆炸般向四周轟然炸開！凍得梆硬的黑色凍土被硬生生砸出一個臉盆大的深坑！坑底邊緣的凍土呈現出蛛網般的恐怖裂痕！
    炸飛的雪塊冰碴如同子彈般四射！那張懸空的黃表紙，被這狂暴的氣浪猛地掀飛出去，打著旋兒，飄向更遠處的雪窩。
    風雪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徹底攪亂！
    屍嬰的尖嘯變成了極度驚愕和痛苦的嘶鳴！像是被這純粹蠻橫的力量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踉蹌著後退兩步，右臂下意識護住頭臉，擋開飛濺的雪塊。左臂沉重地垂落下來，玉白色的骨頭在皮肉下依舊散發著灼熱的搏動，但那股不受控製的狂暴力量消失了，隻剩下陣陣酸麻和深入骨髓的疲憊。拳峰上沾滿了黑色的凍土渣子和冰晶，隱隱傳來一絲刺痛。
    有效！這玉骨手臂……能打散那鬼東西的屍氣！
    可……代價是什麽？剛才那一拳，抽走的好像不止是力氣，還有……命！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感，順著左臂蔓延上來，心口都跟著發空。
    顧不上多想！那黃表紙！
    我喘著粗氣，拖著沉重的左臂，深一腳淺一腳地撲向黃表紙飄落的方向。風雪迷眼，雪地上被剛才那一拳砸得一片狼藉。
    終於，在十幾步外一個被炸開的雪窩邊緣，看到了它。
    暗黃的紙片半埋在鬆軟的雪沫裏，一角露在外麵。紙麵上沾滿了雪泥，但“玉骨燃山髓，雪下埋我皮”那兩行暗紅血字，依舊刺目。
    就在我彎腰，伸出還能動的右手，準備再次撿起它的瞬間——
    我的腳，踩到了雪窩邊緣一塊微微凸起的……硬物。
    不是石頭。觸感……很怪。像是什麽……厚實、柔韌、帶著點彈性的……皮革？被凍硬了。
    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被我踩塌的雪窩邊緣，鬆散的雪沫滑落，露出了底下……一角東西。
    暗褐色。帶著深深的自然褶皺和龜裂的紋理。顏色質地……像極了之前窩棚裏那老參客臉上被撕下來的……“參皮”！
    膽更大！更厚實！而且……這露出來的一角邊緣，似乎……被裁剪過？邊緣異常光滑整齊，不像是自然撕裂。
    “皮”？雪下埋我皮？！
    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爺爺指的“皮”……是這個？！
    我猛地蹲下身，不顧左臂的酸麻沉重，用右手瘋了一樣扒開那塊“皮”周圍的積雪！
    雪沫紛飛。
    露出來的……不是一張完整的皮。
    是……一張……“臉”！
    一張用不知名暗褐色厚“皮”裁剪、縫製而成的……巨大“臉譜”！
    五官模糊，隻有兩個空洞洞的、如同被剜去眼珠的黑色孔洞，和一道咧開的、用粗糙黑線縫出的、僵硬詭異的“笑”的弧度！整張“臉譜”帶著一種非人的、原始的猙獰感！更詭異的是，“臉譜”邊緣，連接著幾根同樣材質、被裁剪得極其細長、如同繩索般的……“帶子”？像是用來……捆綁或者懸掛的？
    這玩意兒……像是個巨大的、用來跳大神或者祭祀的……皮影戲的“頭”？！
    “噗通！”
    “噗通！”
    心髒狂跳，幾乎要撞出喉嚨！我顫抖著，右手手指試探著，觸碰那暗褐色“臉譜”冰冷的表麵。
    觸感粗糙，帶著凍土的堅硬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老樹根在腐殖土裏緩慢腐爛的沉悶土腥氣！指尖劃過那咧開的黑色“笑”痕，一股冰冷粘稠的惡念，如同毒蛇，順著指尖瞬間竄了上來！
    “嘶——！” 我倒抽一口涼氣，猛地縮回手！
    就在指尖離開“臉譜”表麵的瞬間——
    “嗡——！”
    左臂深處，那截溫潤的玉骨，再次猛地一震！
    這一次，不再是灼熱！而是一種……極致的冰冷！一種帶著滔天憤怒和……巨大悲愴的……共鳴！
    玉骨深處那點灼熱的搏動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萬載寒冰般的……沉重死寂！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順著臂骨狠狠衝進我的身體，凍得我牙齒咯咯作響！
    排斥！它在瘋狂地排斥這張“皮臉”！厭惡到了極點！
    與此同時，那張半埋在雪裏的暗褐色“皮臉”，空洞洞的眼窩裏，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掠過了一絲……粘稠蠕動的……暗紅？
    像是沉睡的活物，被外界的觸碰和玉骨的排斥……驚醒了一絲本能！
    風雪嗚咽著卷過這片被砸爛的雪地，卷起雪沫，打在“皮臉”上，打在旁邊那張沾滿泥汙的黃表紙上。
    我僵在原地，右手指尖殘留著那冰冷惡念的刺痛，左臂玉骨裏是山靈悲愴的寒冰死寂。麵前雪窩裏，那張咧著僵硬黑線笑容的暗褐色“皮臉”，在風雪中半隱半現，空洞的眼窩深處，那絲粘稠的暗紅，如同深淵裏睜開的……一線無縫。
    “沙……”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砂紙摩擦凍土的聲響，從“皮臉”咧開的黑色“笑”痕裏……極其艱難地……擠了出來。
    緊接著，一個幹澀、沙啞、仿佛鏽死的門軸被強行扭動的……非人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那張“皮臉”裏……飄了出來：
    “…皮……”
    “…我的……”
    “…還來……”
    “…不然……”
    “…雪…”
    “…埋…”
    “…你…”
    最後一個“你”字剛擠出來——
    “皮臉”那空洞洞的黑色眼窩深處，那絲粘稠蠕動的暗紅……猛地……擴散開來！
    如同兩隻驟然睜開的、充滿了無盡貪婪和冰冷惡毒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