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棺醒·髓裂三日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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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火還在劈啪,燒得土炕滾燙,可那股子熱乎氣兒鑽不進骨頭縫裏。右半邊身子是塊死肉,焦黑幹癟的斷臂裹在厚厚一層散發著土腥和苦味的藥泥裏,沉甸甸地搭在炕沿,像條被雷劈過的枯枝。左肩斷口那地方,白天被爺爺一口心頭精血釘死的玉芽,這會兒又……活了。
不是啃噬。是……醒。
那寸許高的玉白莖稈,在昏黃油燈的光暈下,微微地……繃直了。像根被無形的手扯緊的弦。頂端那緊緊閉合、焦黑了一圈的芽苞,不再死寂。它在……搏動!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規律!每一次搏動,芽苞表麵那焦黑的痕跡都如同活過來的血管,跟著微微一鼓,透出一絲……極其暗淡、卻粘稠如血的……暗紅微光!
“咚……咚……”
那搏動聲,不再是芽苞自身的律動。它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仿佛隔著厚厚的凍土,從大地最深處……那口被強行按下的巨棺裏……傳出來的……心跳!每一次搏動,都像一柄裹著萬年寒冰的巨錘,狠狠砸在靈魂深處!帶來深入骨髓的陰冷和一種被鎖定的、無法逃脫的恐懼!
“呃……” 喉嚨裏擠出一聲破碎的呻吟,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單薄的裏衣。身體被這無形的棺槨心跳死死壓住,連顫抖都變得無比艱難。白天爺爺噴血倒下的畫麵,和這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心跳”重疊在一起,巨大的絕望像冰冷的鐵箍,死死勒緊了心髒。
爺爺就躺在對麵炕上的陰影裏。二叔和爹把他挪過來的,說是方便照看。可除了剛抬進來時灌下去一碗參須吊命的苦湯子,再沒人進來過。昏暗中,他佝僂的身體蜷縮在厚厚的舊棉被裏,隻有胸口那點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吊著半口氣。破風箱般的喘息聲斷斷續續,每一次都扯得人心頭發顫。嘴角那抹暗紅的血痂,在油燈昏黃的光下,像一道猙獰的傷口。
“爺……” 我掙紮著想挪過去,哪怕碰碰他冰涼的手。可身體像灌了鉛,一動就牽扯著斷臂和左肩玉芽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聽著那越來越艱難的喘息。爺爺最後那句破碎的“債……還沒還完……根……在你身上……跑不掉……” 像燒紅的鐵釺,反複在腦子裏攪動。
根……在我身上……就是這鬼東西!
目光死死釘在左肩那搏動得越來越劇烈的玉芽上。芽苞每一次搏動,那透出的暗紅微光就亮一絲,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斷口周圍的皮肉,在玉芽的搏動下,也跟著不受控製地……抽搐!像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裏麵鑽!一種新的、尖銳的刺痛,混合著被強行喚醒的麻癢,順著肩胛骨瘋狂地向心髒蔓延!
它在蘇醒!借著地底那口巨棺的“心跳”……在蘇醒!爺爺那口心頭血……隻能釘死它一時!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脖頸!白天那被啃噬骨髓的劇痛和絕望記憶,潮水般湧回!不能讓它醒!不能!
目光瘋狂地在昏暗的廂房裏掃視!炕桌!油燈!藥碗!最後……落在了爺爺掉在地上的……那杆銅煙鍋上!
煙鍋頭在炕沿下的陰影裏,磨得鋥亮,殘留著幾點暗紅的血漬,是爺爺噴上去的。那點銘刻的奇異紋路,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唯一的……家夥!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劇痛和虛弱!唯一能動的左腿猛地繃緊,腳趾死死摳住滾燙的炕席,腰腹爆發出最後一絲力氣,帶動整個殘破的身軀,朝著炕沿下煙鍋的方向……狠狠一滾!
“噗通!”
身體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塵土混合著藥味嗆入鼻腔。斷臂砸在地上,包裹的厚厚藥泥瞬間崩裂,露出底下焦黑幹癟、如同枯樹皮般的皮肉,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眼前金星亂冒,差點直接暈死過去!
不能暈!暈了就是死!
牙齒狠狠咬破下唇,血腥味和劇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左腿拚命蹬踹著地麵,拖著沉重的身體,像條瀕死的魚,朝著那點冰冷的銅光……一寸寸……挪去!
冰冷的泥土緊貼著皮膚,寒意刺骨。身後,在滾燙的炕上,左肩斷口處的玉芽搏動得更加劇烈!那“咚咚”的心跳聲仿佛就在耳邊炸響!芽苞縫隙裏透出的暗紅微光,在昏暗的地麵上投下一條扭曲晃動的、如同毒蛇般的影子!
指尖……終於……觸到了!
冰涼的!堅硬的!帶著爺爺手心老繭摩挲出的溫潤感!
一把死死攥住!
銅煙鍋入手沉重,殘留的血腥氣和一絲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的陽剛餘燼,順著掌心傳來。
就在我抓住煙鍋的瞬間——
“嗬……嗬……”
對麵炕上,一直昏死般的爺爺,喉嚨裏猛地發出一陣急促、如同被扼住喉嚨的……倒氣聲!
他佝僂的身體在厚厚的棉被裏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一隻微弱的胸口起伏驟然停止!灰敗的臉上,那雙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了!
渾濁!空洞!沒有一絲活人的神采!隻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如同……棺中……睜眼!
“爺?!” 我心髒猛地一縮,攥著煙鍋的手瞬間冰涼!
爺爺睜開的灰白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著。沒有焦距。最後……竟緩緩地……定格在了……我手中緊攥的……銅煙鍋上!
那灰白的瞳孔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
緊接著——
“噗!”
又一口粘稠、暗紅、如同混著內髒碎塊的……黑血……猛地從他大張的嘴裏……噴濺出來!星星點點,灑在冰冷的泥地上,也濺了幾滴在……我拖著身體爬行時、沾染了泥土和血汙的……破爛褲腿上!
這口血噴出,爺爺灰敗的臉上最後一絲火氣徹底消失。那睜開的灰白眼珠,也瞬間失去了最後一點波動,徹底凝固成一片冰冷的、毫無生機的……死白。胸口,再無起伏。
死了。
這一次,是真的……死了。
為了釘死我肩上這鬼東西,為了那句“債還沒還完”,耗幹了最後一點心頭血。
巨大的悲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兩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攫住了心髒,幾乎要把它捏爆!喉嚨裏堵著滾燙的血塊,發不出任何聲音。攥著銅煙鍋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煙鍋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刺痛。
“咚——!!!”
地底深處,那如同棺槨心跳的搏動聲,在爺爺斷氣的刹那……驟然……拔高!變成了一聲狂暴的……撞擊!
整個西廂房的泥地都跟著劇烈一震!炕沿上的油燈猛地一跳,燈焰拉長、變細、顏色變得慘綠!牆上一個巨大的影子瘋狂搖曳!
左肩斷口處,那搏動得如同戰鼓的玉芽,莖稈猛地……繃直到了極限!頂端那焦黑的芽苞……“噗嗤”一聲……如同熟透的膿瘡……驟然……裂開!
不是縫隙!
是……徹底……綻開!
粘稠、暗紅、散發著甜膩惡臭和刺骨寒氣的……漿液,如同粘稠的血液,從裂開的芽苞深處……汩汩湧出!瞬間染紅了那兩片玉白的葉瓣!
而在那裂開的、如同花瓣般的芽苞中心……露出的……不再是蠕動的口器!
而是……一隻……眼!
一隻……豎瞳!
幽綠!冰冷!沒有一絲眼白!隻有純粹的、如同墳地鬼火般的綠色豎瞳!它鑲嵌在裂開的、流淌著暗紅漿液的芽苞中心,貪婪地轉動著,最後……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臉上!
目光接觸的瞬間!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億萬條毒蛇同時鎖定的意念,狠狠攫住了我的魂魄!
是那口巨棺!是棺中那凍絕萬物的邪物!它通過這玉芽……徹底……睜開了眼!鎖定了我!
“皮……”
“髓……”
“時辰……到了……”
一個幹澀、沙啞、如同鏽鐵在凍土上刮擦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裏響起!每一個字都裹著陳年的屍臭和甜膩的參氣,沉甸甸地砸在意識上!
隨著這聲音,那裂開的玉芽猛地一顫!莖稈如同活過來的毒蟒,帶著粘稠的暗紅漿液,狠狠朝著我的脖頸……電射而來!頂端的幽綠豎瞳,閃爍著貪婪和暴戾的凶光!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死亡的冰冷瞬間凍結了思維!我眼睜睜看著那點致命的幽綠在視野中急速放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震鳴!
不是來自我手中的銅煙鍋!
是……來自我破爛褲腿上……那幾點……剛剛濺上的、爺爺噴出的……暗紅色……心頭血!
那幾點暗紅的血漬,在接觸到褲腿布料上沾染的泥土、藥泥和我自己凝固血痂的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按上了冰層!
“嗤——!”
一股難以形容的、純粹由精血和不屈意誌點燃的……暗紅色微光!猛地……從血漬接觸點……爆發出來!
光芒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焚魂蝕骨的灼熱和一種……爺爺臨終前那股破釜沉舟的……決絕意誌!
這微光出現的刹那——
“滋啦——!!!”
那電射而來的玉芽頂端、那隻幽綠的豎瞳,如同被無形的燒紅鋼針狠狠刺中!發出一聲痛苦到扭曲的無聲尖嘯!幽綠的光芒瞬間黯淡!粘稠的暗紅漿液沸騰蒸發!電射的莖稈如同被燙到的毒蛇,猛地……縮了回去!
裂開的芽苞瘋狂扭動、試圖閉合,粘稠的漿液四濺!那幽綠的豎瞳死死盯著褲腿上那幾點爆發出暗紅微光的血漬,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和……一絲……忌憚!
爺爺……最後的血……還在……護著我!
這點微弱的暗紅光芒,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燃燒著,死死護住了我脖頸前最後一線空間!
然而——
“咚咚咚——!!!”
地底深處,那棺槨的撞擊聲變得狂暴而急促!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巨獸在瘋狂撞門!整個西廂房都在劇烈震顫!土牆簌簌落下灰塵!
左肩斷口處的玉芽,在棺槨狂暴撞擊的催動下,裂開的芽苞非但沒有閉合,反而……猛地……再次膨脹!那隻幽綠的豎瞳爆發出更加凶戾的光芒!粘稠的暗紅漿液如同沸騰的血漿,瘋狂湧出!莖稈再次繃緊,帶著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汙穢的力量……準備發動……第二次……致命噬咬!
褲腿上那幾點暗紅血漬爆發的微光,在這滔天的汙穢和巨力衝擊下,劇烈地明滅閃爍,如同狂風中的燭火,眼看就要熄滅!
爺爺的血……也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這暗紅微光即將徹底湮滅、玉芽即將再次噬咬的絕望瞬間——
我攥著銅煙鍋的右手……那隻早已廢掉、焦黑幹癟的右臂……斷口處……被厚厚藥泥包裹的、灰敗死寂的……骨茬子深處……
一點……極其極其微弱……卻帶著焚盡汙濁意誌的……暗金色……火星……
如同沉眠地脈最深處的餘燼被至親之血徹底點燃……
猛地……掙紮著……亮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