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三日棺·髓芽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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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不是風雪刮在臉上的冷。是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冷。像有人把凍透的河卵石,一顆顆塞進了骨髓腔裏。右半邊身子徹底成了死物,焦黑幹癟的斷臂裹著厚厚的、散發著土腥和苦味的藥泥,沉甸甸地搭在炕沿,像半截燒透的房梁。每一次心跳,都扯著斷臂根部的皮肉,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鈍痛。
左肩,是另一個煉獄。
那寸許高的玉白莖稈,繃得像根隨時會斷裂的弓弦。頂端,裂開的花苞狀傷口猙獰地敞著,邊緣翻卷焦黑,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過。粘稠、暗紅、散發著甜膩惡臭和刺骨寒氣的漿液,正從那裂口深處……一滴……一滴……極其緩慢地……滲出來。每一滴落下,都砸在斷口邊緣裸露的、帶著血絲的骨茬子上,發出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炸裂的“嗒”聲,濺開一小片粘稠的暗紅。
更瘮人的,是那裂口中心……那隻幽綠!冰冷!沒有一絲眼白的豎瞳!它死死地鑲嵌在流淌的暗紅漿液裏,貪婪地轉動著,最後……如同生了根,牢牢地……釘在我的臉上!目光接觸的瞬間,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億萬條毒蛇同時鎖定的意念,狠狠攫住了我的魂魄!是那口巨棺!它通過這玉芽……徹底睜開了眼!鎖定了這具殘軀!
“皮……”
“髓……”
“三日……”
“棺開……”
幹澀、沙啞、如同鏽鐵在凍土上刮擦的聲音,直接戳進腦海。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陳年的屍臭和甜膩的參氣,沉甸甸地砸在意識上,帶來一種被宣告死刑的冰冷絕望。
三日!三日棺開!
隨著這聲音落下,左肩斷口處那緊繃的玉白莖稈……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攻擊!是……紮根!
那裂口深處流淌的暗紅漿液,如同活過來的汙穢根須,瞬間順著斷口裸露的骨茬子……狠狠……紮了進去!冰冷!尖銳!如同無數根燒紅的冰針,瞬間刺穿了骨髓深處!
“呃啊——!” 喉嚨裏擠出一聲短促、如同被掐斷脖子的雞鳴般的慘嚎!身體在滾燙的炕席上猛地彈起,又重重砸落!眼前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劇痛的血色淹沒!那被刺穿的劇痛,混合著骨髓被汙穢根須瘋狂吮吸的恐怖吸力,如同千萬隻冰冷的蛭蟲在骨縫裏鑽營、啃噬!意識在劇痛的旋渦裏瘋狂下沉,又被那冰冷鎖定的意念死死釘住,連昏厥都成了奢望!
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身下的破棉絮。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每一次撞擊都帶著血腥味。攥著銅煙鍋的右手唯一還能勉強用力的地方),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煙鍋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刺痛。
爺爺……就躺在炕上的陰影裏。厚厚的舊棉被蓋到下巴,隻露出一張灰敗得如同蒙了層死灰的臉。破風箱般的喘息徹底停了。嘴角那抹暗紅的血痂凝固著,像一道永恒的傷口。渾濁的眼睛緊閉著,再也不會睜開。
他死了。為了釘死這鬼東西,耗幹了最後一點心頭血。那句“債還沒還完……根在你身上……”成了最後的遺言。
根……在我身上……就是這索命的玉芽!
“吱呀——”
廂房的門被極其輕微地推開一條縫。昏黃的油燈光從門縫裏擠進來,在冰冷的地麵上拉出一條狹長的光帶。
是娘。
她端著一個粗瓷碗,裏麵是冒著微弱熱氣的黑褐色藥湯。她低著頭,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腳尖,仿佛炕上躺著的不是她兒子,而是什麽洪水猛獸。腳步挪得又輕又慢,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恐懼和疏離。走到炕邊,把碗放在炕沿離我斷臂最遠的角落,動作快得像被燙到。放下碗,她甚至沒敢往我這邊瞟一眼,轉身就走,腳步比來時更快,門關得又急又輕。
“哐當”一聲輕響。
是碗底磕在炕沿木頭上的聲音。
碗裏的藥湯晃了一下,蕩起一圈漣漪。昏黃的燈光下,渾濁的藥湯表麵……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樣——破布條般的棉絮下,左肩斷口那株流淌暗紅漿液、裂口中央鑲嵌著幽綠豎瞳的……恐怖玉芽!
那幽綠的豎瞳,在藥湯的倒影裏……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帶著一種嘲弄的……貪婪!
“啊!” 娘在門口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死死捂住的驚呼!隨即是更加慌亂、如同逃命般的腳步聲遠去。
門縫裏透進來的光,熄滅了。廂房重新陷入昏暗,隻有窗外風雪嗚咽,還有左肩玉芽吮吸骨髓的、無聲的“沙沙”聲。
絕望像冰冷的鉛水,灌滿了胸腔。
就在這時——
右臂!那截早已死透、焦黑幹癟的斷臂殘骸!包裹的厚厚藥泥深處……靠近斷口根部的位置……猛地……傳來一陣……極其尖銳的……刺痛!
不是被啃噬!是……撕裂!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拚命地……要鑽出來!
劇痛讓我猛地一抽!渙散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那裏。
隻見那焦黑碳化、如同枯樹皮般的皮肉表麵……厚厚的藥泥……極其輕微地……向上……拱起了一個……米粒大小的……鼓包!
鼓包在焦黑的皮肉下極其艱難地蠕動著,頂得藥泥簌簌掉落!緊接著——
“噗嗤!”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嫩芽頂破種皮的輕響!
一點……玉白色……極其純淨、溫潤、散發著微弱卻頑強生機的……芽尖……竟然……從右臂斷口根部、那焦黑碳化的皮肉深處……極其艱難地……頂了出來!
它太小了!隻有針尖大!頂著兩片幾乎透明的、米粒大小的葉瓣!通體散發著一種與左肩那汙穢玉芽截然不同的、源自大地本源的……純淨玉光!如同無邊汙濁黑暗中,掙紮亮起的一點……星火!
就在這點純淨玉光出現的瞬間——
“嘶——!!!”
左肩斷口處,那流淌暗紅漿液、鑲嵌幽綠豎瞳的玉芽,猛地發出一聲尖銳到刺穿靈魂的……無聲嘶鳴!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和……一種如同遇到天敵般的……極致……忌憚!
那隻幽綠的豎瞳,瞬間從我的臉上移開,死死地……釘在了右臂斷口根部……那點新生的、純淨的玉白芽尖上!瞳孔收縮成了最細的針尖!裏麵燃燒的貪婪瞬間被暴戾的殺意取代!
仿佛這點純淨的星火,對它而言……是比焚滅地火更可怕的……存在!
“滋……滋……”
右臂斷口根部,那點新生的純淨玉芽,似乎也感應到了那滔天的殺意!它那兩片微小的葉瓣緊緊收攏,玉白色的莖稈繃得筆直!散發出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玉光!如同初生的幼苗,在狂暴的風雪中,死死守護著自己那一方小小的淨土!
一股難以言喻的、純粹到極致的……排斥於……吞噬的意念!如同兩道無形的巨蟒,猛地從左右雙肩……同時爆發出來!
左肩,是汙穢冰冷、帶著棺槨凍絕意誌的貪婪吮吸!
右肩,是純淨溫潤、帶著大地本源生機的頑強抵抗!
“呃……嗬嗬……” 喉嚨裏擠出不成調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身體成了兩股恐怖力量角力的戰場!血管如同被燒紅的鐵絲反複勒緊!肌肉纖維在無聲的哀鳴中寸寸繃斷!眼前的世界在劇痛中瘋狂旋轉、碎裂!攥著銅煙鍋的右手早已脫力,煙鍋“當啷”一聲掉在炕下的泥地上。
意識在無邊的痛苦旋渦中沉浮、碎裂。
就在這瀕臨徹底崩潰的絕境——
“嗒。”
極其輕微的一聲。
不是水聲。是……淚。
一滴混濁、滾燙、帶著無盡疲憊和……一絲微弱守護意誌的……淚水……從爺爺緊閉的眼角……極其緩慢地……滲了出來。
它順著爺爺灰敗臉頰上深刻的溝壑……蜿蜒而下……最後……滴落在……他枕著的、沾染了暗紅血漬的……破舊枕巾上。
淚滴落下的瞬間——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守護意念!混合著爺爺殘留的精血氣息和不屈的意誌……如同沉眠的火山被喚醒最後一點火星……猛地……從淚滴落點……升騰而起!
這意念並非直接攻擊!而是……如同無形的橋梁!瞬間……跨越了空間!精準無比地……注入了……右臂斷口根部……那些正在汙穢狂潮中苦苦支撐的……純淨玉白嫩芽之中!
得到這股生力軍的注入,那點微弱純淨的玉光……猛地……亮了一瞬!
如同沉眠的星辰被注入了新的燃料!
它那緊繃的莖稈似乎挺直了一絲!兩片收攏的葉瓣微微舒展!散發出的純淨玉光雖然依舊微弱,卻帶上了一種……被強行喚醒的、沉甸甸的……守護鋒芒!
“吼——!!!”
地底深處,那口巨棺似乎感應到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發出一聲充滿被褻瀆狂怒的……無聲咆哮!左肩斷口處,那流淌暗紅漿液的玉芽猛地一顫!幽綠豎瞳爆發出更加凶戾的光芒!汙穢的吮吸之力驟然加強!試圖將右臂那點新生的純淨玉光……連同爺爺最後一點守護意念……徹底……碾碎!
右臂根部,那點純淨的玉白嫩芽,在滔天汙穢的衝擊下,玉光劇烈閃爍!莖稈再次被壓彎!但它沒有熄滅!沒有退縮!反而在爺爺守護意念的支撐下,爆發出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慘烈意誌!死死地……釘在焦黑的斷口皮肉上!如同怒海狂濤中,一塊絕不退讓的……礁石!
左汙右淨!雙肩之上,兩股同源相斥的山髓之力,在我這具瀕臨破碎的殘軀之中,展開了更為慘烈的……吞噬與反吞噬!爭奪著最後的氣血和……那點新生的山髓本源!也爭奪著……這具軀殼……最終的歸屬!
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帶來撕裂靈魂的劇痛。
每一次玉光的閃爍,都伴隨著死亡的倒計時。
窗外,風雪的嗚咽,如同天地奏響的……葬歌。
第一日……棺鳴……已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