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不是混沌渦流的粘稠空蕩，是……被硬生生從“容器”裏倒出來，扔進一片絕對虛無的……空。
    意識像一灘被潑出去的冷水，懸浮著，無處著力。沒有光，沒有暗，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的實感。隻有一種……絕對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死寂。仿佛宇宙誕生前的虛無，又像是萬物終結後的墳場。
    爺爺最後那點燃燒的暗金意誌，連同它爆發出的守護洪流，連同那枚冰冷顫抖的“真名”烙印……都感覺不到了。仿佛剛才意識核心深處那場慘烈的守護與湮滅的拉鋸戰，隻是一場遙遠而破碎的噩夢。
    我是誰？
    我還……存在嗎？
    殘存的思維在絕對的虛無中徒勞地打轉，每一次試圖凝聚起一點“我”的念頭，都如同試圖在真空中點燃火柴，瞬間熄滅，隻留下更深的迷茫和冰冷。
    就在這時——
    “嘩啦……”
    不是聲音。是……感覺。一種粘稠、冰冷、如同億萬條滑膩的蛇同時纏繞上靈魂的……蠕動感！
    這片絕對虛無的“空間”……活了！
    不，不是活了！是……它……來了！
    那股源自紙轎簾後、冰藍存在的、帶著絕對掌控和暴怒的意誌……如同無形的、粘稠的、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緩緩地……漫湧上來！瞬間淹沒了懸浮的意識！
    “呃……” 意識深處發出一聲無聲的窒息抽噎。
    這意誌不再是之前那種高維度的、漠然的觀察或冰冷的梳理。它充滿了……一種赤裸裸的、帶著極致占有欲和暴虐的……攫取！如同最貪婪的收藏家，終於抓住了那件失竊的、獨一無二的珍寶！它要……拿回去！不！它要……徹底抹除這被褻瀆的印記！連同承載這印記的“容器”……一起！
    粘稠冰冷的意誌如同億萬根帶著倒刺的冰針，狠狠地……刺入意識的最深處！瘋狂地……搜尋！翻攪！目標……直指那枚被烙下的、屬於它的……“真名”！
    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不是肉體的痛，是存在本身被強行翻檢、被暴力撕扯的終極痛楚！感覺靈魂像一塊破布，被無數冰冷的手撕扯著，每一根纖維都在哀鳴！
    “找……到……了……”
    一個冰冷、空靈、卻帶著毒蛇吐信般滿足和殘忍的聲音，直接鑿穿了意識的屏障！
    伴隨著這聲音，一股更加尖銳、更加冰冷、如同宇宙射線般的意誌洪流，瞬間鎖定了意識核心最深處……那枚正在劇烈震顫、線條模糊、被爺爺暗金意誌最後守護力量包裹著的……冰冷“真名”烙印！
    它……發現了！
    “滋啦——！”
    那冰藍的意誌洪流，如同燒紅的烙鐵按上凍結的油脂，狠狠地……灼燒、衝擊著烙印表麵那層暗淡的、已經搖搖欲墜的暗金守護！
    每一次衝擊，都帶來靈魂被洞穿、被燒融的恐怖痛感！那枚烙印符文的線條在衝擊下瘋狂閃爍、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爺爺最後那點守護力量，如同風中殘燭，迅速黯淡、稀薄，眼看就要徹底熄滅！
    “不……” 意識深處發出無聲的、絕望的嘶鳴。那枚烙印，是此刻唯一還能證明“我”存在過的東西！是爺爺用最後一切守護的東西！它不能……被奪走！被抹除！
    就在守護力量即將徹底崩散的刹那——
    “嗡……”
    那枚劇烈震顫、線條模糊的冰冷“真名”烙印……核心深處……極其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
    不是被衝擊的波動。
    是一種……源自烙印本身、被冰藍意誌的暴力衝擊和爺爺守護的頑強抵抗雙重刺激下……極其短暫泄露出的……一絲……“真名”所代表的……本源……氣息！
    這氣息……冰冷！純粹！古老！帶著凍結萬古時空、抹殺一切存在的絕對寒意！正是之前烙印形成時衝刷過意識的那種本質氣息！
    這股氣息泄露的瞬間！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瘋狂衝擊烙印的冰藍意誌洪流……猛地……一滯！
    如同最凶猛的毒蛇被突然捏住了七寸！那滔天的暴怒、貪婪和毀滅欲……在這絲泄露的本源氣息麵前……竟然……出現了一絲極其極其短暫的……凝滯！甚至……一絲……難以察覺的……混亂？
    仿佛……它自己的意誌……在觸碰自己“真名”本源氣息的瞬間……出現了某種……無法理解的……自相衝突？
    就是這一滯！
    如同在狂風暴雨中撕開了一道轉瞬即逝的縫隙！
    意識深處，那點即將徹底熄滅的、屬於“我”的最後一點不甘火星……如同被投入了純氧！猛地……爆燃起來！
    “守……住！”
    一個念頭，帶著爺爺最後那聲歎息的回響，帶著被反複蹂躪後僅存的本能，如同垂死野獸的爪牙，狠狠……抓向了……那枚正在泄露本源氣息的……“真名”烙印！
    不是守護！是……更瘋狂的……攫取！是……趁你病，要你命！
    意識所有的殘存力量，不顧一切地……順著那絲泄露的本源氣息……狠狠地……反向……刺入了……那枚冰冷烙印的……核心深處！
    “嗡——！！！”
    烙印……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白光！
    不是守護的暗金！是……一種冰冷的、純粹的、仿佛能凍結思維的……熾白！
    在這白光亮起的刹那！
    那冰藍意誌的凝滯……被強行打破了！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歇斯底裏的怒意和……一絲被螻蟻再次褻瀆的……驚懼……混合著……從那粘稠冰冷的意誌潮水中……猛地爆發出來！
    “螻蟻……安敢——！！！”
    恐怖的意誌洪流不再顧忌，帶著徹底毀滅的決絕，如同崩塌的冰川，狠狠……砸向那爆發的烙印白光！
    然而——
    晚了！
    就在意識力量反向刺入烙印核心的瞬間——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信息洪流……如同被強行打開的潘多拉魔盒……猛地……從那枚“真名”烙印的……核心深處……噴湧而出！
    不是聲音！不是圖像！是……無數冰冷、扭曲、非人的……符文！是……凍結星辰的……法則碎片！是……抹殺存在的……終極指令！是……承載著那冰藍存在……自誕生之初……所有“存在”信息的……冰冷……真名……烙印……本身！
    這股信息洪流……太龐大！太冰冷！太……超越理解！
    如同將整個宇宙的寒冷和毀滅強行塞進一顆沙粒！
    “呃啊啊啊——！！！”
    意識核心……瞬間……被撐爆了！
    不是毀滅！是……一種超越極限的……承載！一種無法言喻的……同化！
    那枚冰冷的“真名”烙印，連同它核心噴湧出的、屬於冰藍存在的所有信息洪流……在意識反向刺入的瘋狂舉動下……竟被硬生生地……扯離了它原本的“位置”……強行……嵌入了……我這殘存意識……最核心的……底層結構之中！
    如同……一顆劇毒的冰核……被強行……種進了……即將化為飛灰的……炭火餘燼裏！
    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意識在無邊的冰冷信息和自身毀滅的痛苦中瘋狂尖叫、扭曲！感覺每一個思維的粒子都在被凍結、被撕裂、被強行打上那冰藍存在的烙印！
    “不——！！！”
    這一次，是那冰藍存在……發出的、充滿難以置信的驚駭和……被徹底剝奪了根基般的……終極恐懼的……無聲咆哮！
    它的意誌洪流瘋狂地衝擊著意識核心，試圖將那枚被強行“種”入的烙印重新奪回、抹除！
    但……已經……不同了！
    那枚烙印……此刻……已經與我這殘存的意識……開始了某種……詭異而致命的……融合！如同劇毒藤蔓纏繞上朽木！它的一部分……成了“我”的一部分！而“我”最後那點不甘的餘燼……也成了這烙印上……一絲微弱卻無比頑強的……“雜質”！
    冰藍意誌的每一次衝擊，都如同在攻擊它自己的一部分！帶來的是烙印與意識融合處更加慘烈的劇痛和……一絲……無法避免的……反噬！
    “滋……滋滋……”
    粘稠冰冷的意誌潮水在意識核心周圍瘋狂翻湧、咆哮，充滿了暴怒、驚懼和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
    就在這時——
    這片絕對虛無的“空間”……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
    如同平靜的水麵被投入巨石！
    一道……無法形容其“存在”的……巨大“輪廓”……緩緩地……從虛無的深處……“浮現”出來！
    那不是實體！它由純粹的、粘稠的、流動的……冰藍色……“光”……或者說……“意誌”……構成！形態在不斷變幻、扭曲，時而如同凍結的星雲漩渦，時而如同億萬根糾纏的冰冷觸須，時而又凝聚成一張巨大無比、沒有五官、隻有一片死寂冰藍的……“麵孔”！
    是它！紙轎簾後那點冰藍存在的……真正……本體？！或者說……意誌顯化？！
    那張巨大的、由流動冰藍意誌構成的“麵孔”，正對著我意識所在的位置如果還能稱之為位置的話）。雖然沒有眼睛，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比之前粘稠意誌潮水更加恐怖億萬倍的、帶著絕對毀滅和……一絲……被徹底激怒後的……瘋狂……的“視線”……死死地……鎖定了……意識核心深處……那枚正在與殘存意識痛苦融合的……冰冷烙印！
    “竊名者……”
    “歸……寂……”
    一個超越了任何語言、直接作用於存在本源的冰冷意念，如同最終的審判，狠狠地砸落！
    隨著這意念落下——
    那張巨大的冰藍麵孔……無聲地……張開了“嘴”！
    “嘴”中，不是黑暗。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純粹、仿佛連虛無本身都能吞噬的……絕對……無光之海！
    一股無法抗拒的、超越了一切物理法則的……恐怖吸力……猛地……從那片無光之海中……爆發出來！
    目標……不再是那枚烙印！
    而是……承載著烙印、正在與之痛苦融合的……整個……殘存意識！
    它要……將我……連同那枚被汙染的烙印……一起……拖入那片無光之海！徹底……湮滅！從存在根源上……抹除！
    “呃——！！！”
    意識瞬間被那恐怖的吸力攫住！如同墜入黑洞視界的塵埃，身不由己地……被拉扯著……滑向那張開的、由流動冰藍意誌構成的巨口！滑向那片代表終極虛無的……無光之海！
    速度……快得……超越思維！
    爺爺的守護……暗金的光芒……混沌渦流的煉化……右半身的冰封……左肩的劇痛……風雪嗚咽的院子……糊著破窗紙的廂房……大姑臨死前驚恐的臉……老參婆溝壑縱橫的臉……爺爺灰敗僵硬的臉……無數破碎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飛速滑向黑暗的意識邊緣瘋狂閃現……又瞬間被拉扯得支離破碎……
    最後定格的……
    是奶奶。
    是奶奶坐在炕頭，摩挲著爺爺那件舊棉襖，渾濁的老眼裏沒有淚，隻有一片沉靜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了然。
    她幹癟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似乎在說：
    “七日……”
    “頭七……還魂……”
    “債……要……清了……”
    頭七……還魂？
    債……清了？
    什麽意思？
    沒等這最後的念頭清晰——
    無邊的、冰冷的、絕對的……黑暗……徹底……淹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