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挨凍的冷，是成了冰坨子本身的冷。
    我那點叫“念頭”的東西，跟著那根崩了尖兒的灰白骨矛，一塊兒砸回凍土裏的時候，覺著自個兒也跟著碎成了八瓣兒。地底下那老鬼玩意兒臨了那一下反撲，狠得邪乎！崩斷的不止是矛尖兒，連矛身子裏的“魂兒”都震酥了。
    “嘎吱…嘎吱…”
    骨頭縫裏磨牙似的響。不是疼，是那灰白骨頭架子自個兒在動彈。斷了尖兒的矛頭杵在凍土裏，一股子粘稠發腥、灰白裏透著死氣的“油”，正順著斷口往外滲，滴滴答答落在凍土上，砸出一個個冒著寒氣的小坑。是剛才嘬進去、沒來得及消化的地脈“髓油”。
    這“油”往外淌，矛身上那些鬼哭狼嚎的人臉紋路、凍裂的石頭疤瘌，就跟抽了筋似的，一抽一抽地哆嗦。新長出來的“山魈骨頭”在叫喚，餓的。
    它餓瘋了。
    剛嘬了一口地脈的“真髓”，還沒咂摸出味兒就被踹了出來，那股子貪婪勁兒被撩撥到了頂，又被硬生生掐斷，憋得它渾身骨頭茬子都在發癢！矛杆子上灰白的光跟喘不上氣兒的病人似的，一明一暗，死命想吸溜點啥填肚子。可這死絕了的山坡上，除了凍得梆硬的土，啥都沒了。
    就在這餓得骨頭縫兒都發顫的當口——
    “嗡……”
    一股子細微的、帶著點熱乎氣兒的……“動靜”……順著那斷矛插進凍土的杆子……傳了上來。
    不是聲兒，是“感覺”。像大冬天裏，有人把耳朵貼在凍土上，聽見地底下河開了道縫兒。
    灰白骨矛那餓瘋了的“魂兒”猛地一“激靈”！所有的“餓”都擰成了一股繩，死命地往凍土底下“紮”！它在找！找那點熱乎氣兒的源頭！
    我這快散架的“念頭”，也被這股餓勁兒裹著，硬生生給拽了下去。穿透凍土，穿過冰冷的石頭層……
    “看”見了。
    不是河開縫兒。
    是……一條“線”。
    一條極其細微、暗沉沉發紅的……“線”。像快燒盡的香火頭子在黑地裏拉出的紅痕。它埋在地脈深處，被周圍冰冷粘稠的灰白“髓油”死死裹著、凍著，幾乎快看不見了。
    可就是這條“線”，在極其微弱地……搏動！
    每一次搏動，都極其艱難地頂開一點包裹的冰冷“髓油”，散發出一點點……微弱到幾乎不存在、卻帶著燒刀子般灼辣氣息的……熱乎勁兒！
    是……爺爺的烙印？！奶奶血符燒剩下的那點東西？！它們沒散！被這新骨吞了之後，竟然沒被地脈的冰冷徹底磨滅，反而像顆燒不化的鐵豆子，沉到了地脈最底下，硬頂著那凍死人的“髓油”，還在……跳？！
    這感覺，像根燒紅的針，狠狠紮進了灰白骨矛那冰冷饑餓的“魂兒”裏！
    “嗷——！”
    矛身子裏炸開一聲無聲的、充滿了被冒犯的暴怒尖嘯！這點本該成為它“養料”的殘渣，不但沒被消化，還敢在它眼皮子底下蹦躂？還敢散發出這種讓它骨頭縫都刺撓的“熱乎氣兒”？
    吞噬的本能被徹底激怒了！一股遠比剛才吸溜地脈髓油更凶、更狠的吸力，順著骨矛的斷茬，化作無數根冰冷的尖針，狠狠紮向地脈深處……那條頑強搏動的暗紅“線”！
    吞了它！徹底消化這點礙眼的殘渣！
    冰冷的吸力針瞬間刺穿了包裹的灰白“髓油”，眼看就要攫住那點暗紅——
    “滋啦！”
    一聲！
    不是那暗紅線被吸動。
    是……那點暗紅，感應到冰冷吸力刺來的瞬間……猛地……向內一縮！
    縮成了一個……比針尖還小的……暗紅點！
    然後……
    轟地一下……點燃了！
    暗紅色的火焰！微弱！卻帶著一股子燒穿凍土、焚盡自身的決絕！火焰裏，沒有溫度，隻有……爺爺煙袋鍋裏最後一點嗆人的辣，奶奶拍在心口上那口滾燙血的腥，還有撥浪鼓碎掉時那聲撕心裂肺的哭嚎！
    這火，狠狠撞上了紮下來的冰冷吸力針！
    “嗤——！！！”
    如同燒紅的鐵條捅進了冰窟窿！
    無聲的湮滅在每一根“針”尖爆發！暗紅的火苗在冰冷的吸力下瘋狂搖曳，眼看就要熄滅！那冰冷貪婪的吸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同源守護與詛咒的火焰灼燒得猛地一縮！
    吸力……被短暫地……逼退了！
    就在這火焰與吸力針僵持、暗紅火焰即將油盡燈枯的刹那——
    “噗！”
    一聲輕響。
    不是來自地底。
    是來自……灰白骨矛的……矛身！
    矛身上，那些之前被暗金火星灼燒過、浮現又消失的微小刻痕印記——幹枯的楓葉、將熄的煙鍋火星、破碎的撥浪鼓、模糊的淚臉——所在的位置……
    毫無征兆地……
    同時……裂開了一道道……細微的……縫！
    不是骨頭裂開！
    是……空間裂開了！
    每一道細縫後麵，都不是骨頭瓤子，而是一片……粘稠蠕動的、深不見底的……漆黑！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雜著極致怨毒、冰寒死寂、以及……一絲微弱守護餘溫的……混亂吸力……猛地從這數十道細小的空間裂縫中……爆發出來！
    這吸力，不再是骨矛本身那種冰冷的貪婪。它更混亂！更狂暴！如同幾十個瀕死的餓鬼同時張開了嘴！
    目標……不是地底那點暗紅火焰！
    而是……矛身周圍……這片被滅世黑息凍結的……空間本身！以及……空間裏彌漫的……那種萬物終結、歸於虛無的……死寂“氣息”！
    “呼啦——！！！”
    仿佛有無形的風暴卷過！
    凝固的鉛灰色天空，被硬生生撕扯下“一塊”，露出後麵更加深邃、冰冷的黑暗！
    覆蓋大地的灰白粉末石童殘骸），打著旋兒被吸進裂縫，消失無蹤！
    連凍土裏滲出的寒氣，都被這混亂的吸力強行抽離！
    這片被山神爺自爆弄得“死透了”的空間裏，殘存的最後一點“死寂”……被這幾十道貪婪的空間裂縫……當成了“食糧”……瘋狂地……吮吸、吞噬！
    灰白骨矛本身都劇烈地震顫起來！矛身上的鬼臉紋路和冰裂紋路瘋狂閃爍、扭曲，似乎承受不住這突然爆發的、源自它自身“傷疤”的混亂吸力！
    而矛身深處，那點被暗紅火焰灼燒逼退的冰冷吞噬本能，此刻也懵了！它像一條被搶了食的毒蛇，看著幾十個更小的、更瘋狂的“嘴”在它身上亂啃，一時間竟不知該先對付哪個！
    就在這混亂到極致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從凍土層最深處傳來的……共鳴。
    來自……地脈深處……那條被暗紅火焰守護著的搏動“線”！
    在感應到灰白骨矛陷入混亂、吞噬之力被自身“傷口”分散的刹那……
    那點暗紅的火焰……猛地……向內一斂！
    緊接著……
    “咻——！”
    它……動了！
    不是攻擊！是……逃！是……順著骨矛紮進凍土的那道舊裂縫……如同一道暗紅色的、燃燒的流星……逆著冰冷“髓油”的包裹……朝著……更深、更黑暗、更靠近地脈冰冷核心的方向……猛地……鑽了進去！
    它要……引火入地心？！
    暗紅流星鑽下去的軌跡上，留下一條極其細微、卻灼熱滾燙的……“焦痕”！這焦痕穿透冰冷粘稠的“髓油”，如同黑夜中燃起的一道火線，直指地脈最深處！
    灰白骨矛那混亂的“魂兒”，瞬間被這道灼熱的“焦痕”刺痛！也瞬間捕捉到了那暗紅流星逃遁的方向！
    “嗷——！！！”
    被戲耍的暴怒壓倒了混亂！矛身上所有瘋狂吸食死寂的空間裂縫猛地一滯！那股冰冷貪婪的主意識再次占據上風！矛身灰白光芒大盛，斷口處吸溜勁兒暴漲十倍！不再理會周圍混亂的“小嘴”，所有的力量擰成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順著暗紅流星鑽出的灼熱“焦痕”……狠狠……追咬了下去！
    吞噬！必須吞噬掉這點最後的“餘燼”！
    冰冷的吞噬洪流，沿著灼熱的“焦痕”通道，勢如破竹，瞬間就追到了地脈深處！眼看就要將那點逃竄的暗紅火焰徹底淹沒！
    就在冰冷的洪流即將吞噬暗紅火焰的最後一刹那——
    “噗！”
    一聲輕響。
    來自……那點暗紅火焰……消失的地方。
    不是熄滅。
    是……它撞上了……什麽東西！
    地脈最深處……那龐大冰冷存在的核心外圍……那些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散發著絕對禁錮氣息的……灰白色……冰冷符文鎖鏈！
    暗紅的火焰，如同飛蛾撲火，狠狠……撞在了其中一根最粗壯、最古老的符文鎖鏈之上！
    “滋啦——！！！”
    如同滾油潑雪！
    暗紅火焰瞬間爆裂開來！那點微弱的守護與詛咒之火，撞上冰冷到極致的禁錮符文，爆發出最後的、刺眼的血光！
    血光中，爺爺煙袋鍋的虛影一閃而逝，奶奶拍在心口的手掌印記烙印在符文表麵，撥浪鼓的殘片發出尖嘯！
    這點決絕的火焰，無法撼動那龐大的禁錮鎖鏈，卻像一顆燒紅的釘子……
    狠狠……釘進了……那根古老符文的……核心節點！
    “嗡——！！！”
    整根被撞擊的符文鎖鏈，猛地……劇震！
    覆蓋其上的冰冷灰芒瞬間紊亂！鎖鏈表麵，竟然被這自毀般的撞擊……硬生生……灼出了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的……暗紅色……灼痕！
    這灼痕出現的瞬間——
    “吼——！！！”
    地脈深處，那龐大的冰冷存在，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帶著一絲……驚惶？的恐怖咆哮！
    它核心外圍那些緩緩蠕動的禁錮鎖鏈，第一次……出現了……一絲……不協調的……遲滯！
    也就在這一刹那——
    “嗖！”
    灰白骨矛那冰冷貪婪的吞噬洪流……終於追到！
    它沒有去管那點已經徹底爆散、隻留下一個灼痕的暗紅火焰。
    它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根符文鎖鏈上……新出現的、散發著微弱同源“餘溫”的……暗紅灼痕……牢牢吸引！
    那灼痕裏……有它熟悉的東西！有它厭惡的“熱乎氣兒”！但更多的……是……一種源自“食物”的……誘惑！
    吞噬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冰冷的吞噬洪流，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瞬間放棄了虛無的追擊，調轉矛頭，狠狠……撲向了那根符文鎖鏈……撲向了鎖鏈上……那個剛剛被灼出的……暗紅“傷口”！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如同億萬冰晶被強行啃噬的聲音，在地脈深處瘋狂回蕩！
    灰白骨矛的吞噬之力，正瘋狂地啃噬著那根禁錮鎖鏈上的暗紅灼痕！試圖將這點“餘燼”連同鎖鏈本身的冰冷符文力量……一同……撕扯下來，吞入腹中！
    那龐大的冰冷存在徹底暴怒了！無數灰白石眼珠瘋狂轉動，龐大的死寂之力如同海嘯般壓向那根被啃噬的鎖鏈，試圖修複灼痕，碾碎這貪婪的骨矛！
    灰白骨矛則死死釘在灼痕上，冰冷的力量與地脈的禁錮之力瘋狂對撞、撕咬！
    而我的“念頭”，被死死按在這根貪婪骨矛的“眼”前，被迫“看”著這場發生在世界根基處的恐怖角力。
    冰冷，混亂，吞噬……這就是新生的“山魈”？
    就在這意識被冰冷的吞噬意誌衝擊得搖搖欲墜時——
    “嗡……”
    一種奇異的……牽引。
    不是來自地底。
    是來自……灰白骨矛的……矛尖斷口處。
    那裏，之前滲出的、粘稠灰白的“髓油”，此刻正被矛身瘋狂的吞噬之力牽引著，不再滴落，反而如同活物般……向上……倒流！
    這些蘊含著地脈本源和新生山魈之力的粘稠“髓油”，順著斷裂的矛尖……緩緩地……向上……攀爬、凝聚……
    一點一點……
    重塑著……那根崩斷的……
    矛尖！
    新的矛尖，不再是純粹的灰白死寂。它的最尖端，一點極其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暗紅……如同凝固的血痂……正在……緩緩……成型。
    像一顆……即將睜開的……
    冰冷的……
    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