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尖兒上那點暗紅，不是血痂。
    是……一顆“眼”。
    米粒大小，剛凝出個雛形，還沒“睜”。像剛破殼的蛇卵，裹著一層黏糊糊、半透明的灰白“油膜”，裏頭那點暗紅，沉沉的，不透光。灰白骨矛吞吸地脈“髓油”的勁兒沒停，粘稠的“油”順著斷茬倒流，裹著地底深處的陰寒死氣兒，一層層糊上去，滋養著這點暗紅，也把它越裹越厚實。
    我那點子被釘在矛“眼”裏的念頭）覺著自個兒像被塞進了琥珀的蟲，動彈不得，隻能“看”。
    矛杆子還在抖。不是怕，是餓的。矛尖死死啃著地脈深處那根禁錮鎖鏈上的暗紅灼痕，跟餓狼叼著骨頭似的，吸溜勁兒凶得很。鎖鏈上冰冷的符文死命抵抗，灰白的光和暗紅的灼痕火星子亂迸，每一次撕扯都震得我這“琥珀”嗡嗡響。
    地脈深處那老鬼玩意兒億萬石眼珠堆的怪物）徹底毛了！龐大的意誌跟冰海嘯似的，一波接一波砸過來，想把這條貪嘴的“骨蛇”碾碎、凍僵。灰白骨矛硬頂著，新凝的矛尖成了最硬的牙，死咬著那點灼痕不放，貪婪地嘬著鎖鏈上被撕扯下來的、混合了冰冷符文力量和奶奶血符餘燼的“渣兒”。
    每嘬一口，矛身就沉一分，灰白的光就凝實一分。矛尖上那顆裹在“油膜”裏的暗紅“眼珠子”，也跟著搏動一下。不是心跳，是……吞咽的節奏。
    就在這僵持撕咬、骨矛借著對方的力量越嘬越壯的當口——
    “噗通！”
    一聲。
    悶得像是誰隔著百丈厚的凍土，在底下擂了一麵蒙了死豬皮的鼓。
    不是鎖鏈的震動，也不是那老鬼的咆哮。
    是……更深的地方。
    比那億萬石眼珠盤踞的地脈核心……還要深！
    這悶響順著骨矛紮進凍土的杆子傳上來，撞進我這“琥珀”裏，震得我差點當場“散黃兒”。不是聲音大，是那“動靜兒”裏裹著的東西——一股子無法形容的……空！一種能把靈魂都吸進去、碾成虛無的……空洞感！
    灰白骨矛那餓瘋了、隻顧著啃鎖鏈的“魂兒”，也被這一聲悶響……硬生生……砸得頓了一下！
    吞噬的吸溜勁兒猛地一滯！
    矛身上所有鬼哭狼嚎的紋路、凍裂的疤瘌，瞬間僵住！連帶著矛尖啃噬鎖鏈的“嘎吱”聲都停了半拍。
    地脈深處那老鬼也停了。滔天的冰海嘯般的怒意，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億萬顆瘋狂轉動的石眼珠，齊刷刷地……凝固了一瞬！所有眼珠深處的灰芒，都指向了……那聲悶響傳來的……更深、更黑暗的所在！
    一種……比被骨矛啃噬鎖鏈更加深沉、更加本能的……忌憚……甚至……恐懼？從那龐大冰冷的意誌中……彌漫出來！
    就這一頓的功夫——
    “滋……”
    極其輕微的一聲。
    來自……矛尖！
    那顆裹在粘稠“油膜”裏的暗紅“眼珠子”……搏動的節奏……猛地……加快了！
    不再是吞咽的慢吞吞，是……急促的、帶著某種被驚擾後貪婪探究的……悸動！
    包裹它的灰白“油膜”，如同沸騰般，劇烈地鼓脹、收縮！地脈深處那老鬼傳來的、針對下方更深處的忌憚恐懼情緒，像是一道無形的電流，狠狠刺激了這顆尚未睜開的“眼”！
    吞噬的本能，被一種更原始的、對未知“威脅”的貪婪……覆蓋了！
    它要……看！要看看底下……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這地脈的老怪物都怕成這樣？！
    “嗡——！！！”
    灰白骨矛積攢的所有力量，不再用於啃噬鎖鏈！矛身灰白光芒如同回流的潮水，瘋狂倒灌！全部湧向……矛尖！湧向……那顆正在瘋狂搏動的暗紅“眼”！
    “噗嗤！”
    包裹“眼”的粘稠“油膜”，終於……被內部膨脹的力量……撐破了！
    暗紅的“眼”……露了出來！
    沒有瞳孔！沒有眼白！隻有一片……凝固的、粘稠的、如同幹涸血池的……暗紅！
    就在這暗紅之“眼”徹底暴露在地脈冰冷氣息中的刹那——
    “唰！”
    它……猛地……張開了！
    不是眼皮翻動！是整個暗紅的“眼”平麵……如同燒紅的烙鐵沉入冰水……瞬間……沸騰了！
    無數道極其細微、扭曲的暗紅血絲，在那凝固的暗紅平麵上瘋狂蔓延、交織！構成了一幅……不斷變幻的、充滿怨毒與貪婪的……活體符咒！
    這符咒形成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視線”……從這隻新生的暗紅豎瞳中……爆發出來！
    冰冷！死寂！卻又帶著洞穿一切虛妄、直抵萬物本源的……貪婪窺視！
    這道“視線”，無視了正在撕咬的禁錮鎖鏈，無視了暴怒的地脈核心存在，如同無形的鑽頭，狠狠……紮向了……下方……那聲悶響傳來的……無底深淵！
    “視線”所過之處，粘稠冰冷的地脈“髓油”如同遇到克星，無聲無息地向兩旁分開！冰冷的符文力量被強行洞穿、解析！甚至連那龐大存在散發的、凍結靈魂的死寂意誌，都無法阻擋這純粹為了“窺視”而生的邪異力量！
    這道“視線”，太快！太刁鑽！太不顧一切！
    它穿透了重重阻礙，終於……刺入了那片連地脈核心都為之忌憚的……絕對黑暗！
    然後……
    我的“念頭”，隨著這道“視線”，猛地……被拽了進去！
    “看”見了！
    不是黑暗！
    是……一片……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景象！
    沒有光，沒有暗，沒有上下左右。隻有……無數條……巨大到貫穿時空的……灰白色……冰冷鎖鏈！
    這些鎖鏈，每一根都粗壯得如同支撐天地的巨柱！表麵覆蓋著比地脈符文更加古老、更加複雜、散發著絕對禁錮和終結氣息的……灰暗紋路！它們縱橫交錯，編織成一張龐大到超越想象的……網！
    而在那鎖鏈巨網的最核心……
    囚禁著……一個……“東西”。
    無法描述它的形態！它似乎……在沉睡？或者說……被這無盡的鎖鏈強行……封印在一種“非生非死”的永恒沉寂之中！
    隻能“感覺”到……
    一種……源自開天辟地之前的……冰冷死寂！
    一種……足以讓整個地脈、乃至整個世界都為之凍結、腐朽的……終極寒意！
    一種……龐大到連“存在”本身都顯得渺小的……虛無！
    這……就是那聲悶響的源頭？是讓地脈老怪物都恐懼的東西？
    這景象衝擊而來的瞬間，我那點可憐的“念頭”，連恐懼都來不及生出，就瞬間被凍結、被那純粹的虛無感……抹平！像是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黑洞，一切屬於“我”的感知都在飛速消失！
    “嗷——！！！”
    灰白骨矛深處，那新生的“山魈意誌”，第一次發出了……並非源於饑餓或憤怒的……尖叫！這尖叫裏充滿了……被那終極景象灼傷靈魂的……極致恐懼！以及……一種被冒犯的、歇斯底裏的……狂怒！
    它那暗紅的豎瞳猛地一顫！剛剛洞穿深淵的“視線”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閃電般縮回！豎瞳表麵沸騰的血絲符咒瞬間黯淡、凝固！
    吞噬的本能徹底被恐懼壓倒！它不再啃噬鎖鏈，不再覬覦地脈核心！整根骨矛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灰白光芒，積攢的所有力量不再是吞噬，而是……逃！
    它要逃離這裏！逃離這地脈！逃離下方那個被囚禁在鎖鏈巨網中的……恐怖存在！
    “轟——！！！”
    灰白骨矛猛地一震！硬生生從那根被它啃噬的禁錮鎖鏈上……掙脫出來！
    帶著崩斷的符文碎屑和殘留的暗紅灼痕氣息，如同一條被嚇破了膽的毒蛇，順著來時的裂縫，瘋狂地……向上逃竄！
    矛尖上，那顆剛剛睜開、窺見了深淵的暗紅豎瞳……
    死死地……
    “閉”上了。
    隻留下……一點凝固的、仿佛被凍結了所有驚懼的……
    暗紅血斑。
    以及……
    我那點幾乎被深淵景象徹底抹除、隻剩下冰冷虛無的……
    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