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興國安排的住所，遠超陳宇的預期。
    一個有獨立衛浴和廚房的兩室一廳，在這座末日堡壘中，堪稱奢侈。
    擰開水龍頭，清澈的水流嘩嘩淌出，頭頂的燈光穩定而明亮。
    華興國的人情，給得實在。陳宇心中記下了這份情誼。
    黃昏時分，兩人各自洗漱完畢。陳宇剛換上自己背包裏幹淨的t恤，薑妍就從她的房間裏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他另外幾件衣服。
    “不行，這件太隨意了。”她將陳宇身上那件t恤從領口到下擺打量了一遍，直接否定。
    “見叔叔阿姨而已，有必要這麽講究？”陳宇有些不解，他覺得自己現在這身已經很不錯了。
    “什麽叫而已？”薑妍瞪了他一眼，將一件深色的襯衫比在他身前，“這可是我們……你第一次，正式登門！當然要重視！”
    她說到一半，臉頰微微泛紅，將後半句話含混了過去。
    陳宇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心中那點不以為然瞬間消失了。
    他想起了前兩次見麵，每次他都蒼老得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次是在樓下的匆匆一麵，一次是給他的餞行飯。
    沒有一次，是正常的。
    這一次，確實不一樣。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鼻子有些發酸，一股莫名的情緒開始在胸口發酵。
    “這件，”薑妍終於選定了一件，滿意地點點頭，像是欣賞自己的傑作，“就這件，快換上。”
    當陳宇換好衣服，她很自然地走過來，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領，指尖不經意地劃過他的脖頸皮膚，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好了，”她退後一步，上下端詳著，然後笑了起來，主動挽住了陳宇的右臂，“走吧，我的大英雄。”
    手臂相觸的溫軟，讓她身上沐浴後的清香，一股果木的香氣，一絲不落地鑽入鼻腔。
    陳宇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一路上，基地的秩序井然，巡邏的士兵，行色匆匆的民眾，一切都與外麵的死寂世界恍若隔世。
    終於，他們在晚上七點，站在了一棟居民樓的某扇門前。
    就是這裏。
    陳宇看著那扇普通的防盜門，前一刻還算平靜的心湖，驟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突然發覺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背脊也有些發僵。麵對恐怖的深淵仲裁官時都不曾有過的感覺，此刻卻將他牢牢攫住。
    那些提前準備好的說辭，那些設想好的場景，在這一刻，全部化作一團亂麻。
    薑妍感受到了他手臂肌肉的繃緊，側過頭，看到他僵硬的表情，眼底的笑意愈發濃鬱，帶著幾分得逞的狡黠。
    讓你當初一聲不吭地走，讓你拋下我，哼，現在知道緊張了？
    醜媳婦終究是要見公婆的。
    陳宇在門外站了足足一分鍾，做了幾個深呼吸，那股緊張感卻不減反增。
    他抬起手，又放下，如此反複了兩次，才終於下定決心，指關節叩向了門板。
    就在他即將敲響的瞬間，薑妍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等等，”她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大英雄，聽我指揮。”
    “嗯？”
    “你先到樓梯拐角那裏站著，別出聲，”她神秘兮兮地安排著，“等我進去了，聽我信號，你再上來。記住沒？”
    陳宇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選擇了聽從她的安排，依言退到了樓梯的陰影裏。
    看著他乖乖照做，薑妍這才滿意地轉過身，自己伸手，篤篤篤地敲響了房門。
    房間裏，柳汀蘭正將一盤炒好的菜端出廚房，對著客廳裏來回踱步的丈夫說：“你就別晃了，晃得我心煩。任務中心那邊不是還沒消息嗎？”
    “我這不是擔心嗎？”薑國安歎了口氣，“都這麽久了……”
    敲門聲就在這時響起。
    夫妻倆的動作同時一滯。在這末世，晚上主動上門的，除了熟人，不會有別人。
    薑國安的心猛地一跳，一個巨大的、不敢確信的喜悅湧了上來。他顧不上擦手，和柳汀蘭對視一眼，兩人快步走向門口。
    透過貓眼，昏暗的樓道燈光下，隻有一道他們日思夜想的身影。
    是薑妍！
    薑國安猛地拉開房門。
    “爸，媽，我回來了。”薑妍笑著，眼圈卻一下子紅了。
    “妍妍！”柳汀蘭一把將女兒緊緊抱在懷裏，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一邊拍著女兒的背，一邊埋怨地捶了薑國安一拳，“都怪你！你怎麽能讓她一個人去那麽危險的地方！海省啊！那得多遠！萬一……”
    “哎呀，這怎麽能怪我？”
    薑國安眼眶也紅了，聲音卻帶著委屈和無奈，“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丫頭的脾氣！她當時鐵了心要去，說是什麽……非去不可，要去海省找一個人。我這當爹的也拗不過她啊！”
    樓梯的陰影裏，陳宇靠著冰冷的牆壁，將這對夫妻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鐵了心要去……要去海省找一個人……”
    那幾句話，像一道溫暖的電流，瞬間擊中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原來，她為了找到自己，付出了這麽多。
    那股讓他坐立不安的緊張，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加複雜、更加滾燙的情緒所取代。
    他靠在牆上，靜靜地聽著門內傳來的、夾雜著哭聲與笑語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