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所有陳宇的集合。
    這個認知沒有帶來狂喜，也沒有帶來力量的充實感。
    它帶來的是一種無邊無際的，橫跨了千萬世輪回的疲憊。
    仿佛一個溺水者，在掙紮了無數次，體驗了無數種死亡之後，終於被衝上了岸。
    可岸上，空無一人。
    他想起了所有。
    那個原初世界線，那個讓他悔恨到足以扭曲時空的午後。
    他想起了那首歌，那個他從未敢於正視的，坐在窗邊的女孩。
    她叫曹艾青。
    不是外麵那個用時間之力暫停火山的黑衣女人。
    是那個已經永遠離開她的曹艾青，他再也回不去了。
    千萬次的重來，不是為了成為所謂的宇宙生命，不是為了力量。
    隻是源於一個最純粹的念頭。
    “如果能再來一次，我隻想告訴她，我喜歡她。”
    這個念頭，是錨點，是詛咒，是一切的開始。
    而現在，他擁有了撕裂一切的力量，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最初的坐標。他贏得了整個世界，卻輸掉了那個開啟故事的理由。
    於是，一股無法形容的悲慟，從這具正在被重塑的身體深處湧出。
    不是為這一世的薑妍。
    也不是為上一世的某個同伴。
    是為所有。
    為所有輪回裏，那些他沒能抓住的手，沒能說出的話，沒能挽回的遺憾。
    所有的悲傷匯聚在一起，不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一種溫和的，卻足以淹沒一切的麻木。
    他在這片麻木中，接受著紀元晶核的改造。
    紫色的能量不再狂暴。
    它們像是找到了真正的主人，溫順地，細致地，重構著他的每一個細胞。
    骨骼化為粉末，又在紫色的光暈中凝聚成一種前所未見的晶體結構，堅不可摧，又蘊含著生命的律動。
    血液被蒸發，取而代之的，是流淌著星輝的金色液體，那是純粹的生命能量。
    他的皮膚，他的器官，他的大腦……
    一切屬於“人類”的定義，都在被抹去。
    他正在向一個更高的生命層次躍遷。
    一個宇宙生命。
    一道道空間裂縫像黑色的閃電，撕扯著這片小世界最後的疆域。
    那些幸存的進化者，早已通過各自的通道逃離。
    與此同時。
    火山外圍區域，一片白光閃爍，兩個人從其中走了出來。
    是曹艾青和薑妍。
    薑妍的臉上還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完好無損。
    她最後的記憶，是被那片足以毀滅一切的能量洪流吞噬。
    “是你……救了我？”薑妍看著身邊的黑衣女人，這個救了她的女人，戒備心降了下來，“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曹艾青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她沒有看薑妍，而是看向那座已經徹底沉寂的火山。
    “陳宇呢？他還在裏麵？”薑妍衝上前一步，情緒激動起來，“你知道他怎麽樣了嗎？”
    “他走上了他該走的路，一條本就該屬於他的路。”曹艾青的回答，像一句玄奧的讖語。
    “什麽叫他該走的路？你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裏麵了？”薑妍無法接受這個答案，“我要回去找他！”
    她身上神性能量湧動，就要撕開空間。
    “你進不去的。”曹艾青隻是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那裏已經不屬於這個紀元了。”
    她伸出手，指向空中那道正在緩緩開啟的，穩定的空間通道。
    “離開這裏，回到你應該在的地方去吧。”
    “我不走！我要等他！”薑妍的倔強，如同燃燒的火焰。
    “我們不是敵人，薑妍。”曹艾青終於回頭，黑袍的陰影下，看不清她的臉，“為了人類的未來，我們需要他，也需要你。所以，活下去。”
    這句話裏，似乎蘊含著某種不容置喙的力量。
    薑妍還想說什麽，但是話到嘴邊她又收了回去，好像害怕說出口一樣。
    曹艾青沒有再理她，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那裏，一道隻屬於她的，閃爍著時間光澤的裂縫悄然洞開。
    就在她即將踏入裂縫的瞬間。
    一個半透明的，如同虛影般的人形輪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邊。
    那個虛影，薑妍看不見，也感知不到。
    “他成功了嗎？”虛影的聲音，直接在空間中響起，仿佛是一種規則的振動。
    “嗯。”曹艾青回答。
    “看來忘記你是對的，這樣真的讓他堪破了輪回。”虛影的語氣裏，帶著一絲讚歎，和一絲如釋重負。
    “你說錯了。”曹艾青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忘記的不是我，是你！”
    “是我嗎？”虛影似乎在咀嚼這個詞。
    是的，不是我，是你。你的人生怎樣，我不會插手，但你也別想插手我的人生。
    曹艾青回頭看了眼薑妍，隨後，不再有任何遲疑，與那道虛影一同，消失在時間的裂縫中。
    薑妍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曹艾青消失的方向。
    她聽不到那段對話，但那股莫名的心悸，卻讓她渾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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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巨大的火山，那裏死氣沉沉，再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天地間轟鳴不已，火山又開始噴發了，滾燙的岩漿從火山口中噴湧而出。
    許久。
    她咬著牙，轉身，一步步走向那條通往外界的，最後的生路。
    地心空間內。
    陳宇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地心空間的坍塌，沒有悲，沒有興。
    無數次的輪回，無數次的失敗，都是在為了孕育出這唯一一次的“成功”。
    融合完所有的記憶，他像是親身經曆了這一切一樣，徹底了解了這千千萬萬次的輪回發生的故事。
    所以，他堪破了。
    他不再糾結於“我是誰”，而是接受了“我是一切輪回的集合體”。
    “唉……”
    一聲悠長的歎息，不是從喉嚨，而是從他的靈魂本源發出。
    這聲歎息，結束了過去。
    然後，他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不再是純粹的金色，瞳孔的深處，是流轉的，如同星雲般的紫色。
    他抬起手。
    手臂上的皮膚，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玉質，紫色的能量紋路在皮膚下緩緩流淌，構成最深奧的宇宙法則。
    他感覺不到悲傷了。
    也感覺不到喜悅。
    他知道這一切，他也獲得了重來一世的機會。
    可是，他要找尋的人已經不在了。
    現世的曹艾青雖然還活著，很強大，很神秘。
    可是，她不是“她”，她並沒有那些記憶。她不會在那天同自己打招呼，也不會向自己問問題。
    那個支撐他輪回了千萬次的白月光，當他終於有能力觸碰月亮時，才發現那隻是水中的倒影。
    真正的月亮，早已墜落在了時間的。
    這，或許就是堪破輪回的，代價。
    紀元晶核的能量，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入。
    他的身體，正在朝著一個未知的，偉大的形態進化。
    而這片地心空間，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巨大的焦土在崩解，天空在坍塌，萬物都在回歸虛無。
    在這場盛大的毀滅中，隻有那個懸浮在中心的紫色晶核，和晶核中的那個身影，是唯一的永恒。
    陳宇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他隻是安靜地接受著，這場屬於他一個人的，孤獨的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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