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床沿的女孩發出一聲嚶嚀，緩緩醒了過來。
    聽到這個聲音，陳宇的心髒在這一刻驟停。
    他幾乎是本能地，頭向枕頭裏一沉，緊緊閉上了雙眼，連呼吸都放得平緩而悠長，偽裝成仍在沉睡的模樣。
    曹艾青揉了揉眼睛，抬頭看向病床上的人。
    他好像還在睡？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那雙漂亮的瞳孔裏，泛起了一層微不可察的光暈。
    在她奇異的視野裏，幾秒鍾前的畫麵重疊在了現實之上——那個男人，正用一雙死寂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發現了啊，原來是裝的，老同學怎麽這樣？
    曹艾青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戳了戳陳宇的胳膊。
    “別裝了。”她的聲音很輕，就如同記憶中的她一樣溫柔，“我已經知道你醒了。”
    偽裝被瞬間戳破。
    陳宇索性不再演戲，他睜開雙眼，那片金色裏沒有絲毫波瀾，像兩塊被遺棄在荒漠裏的昂貴琥珀。
    “你為什麽在這裏？”他問。
    還沒有適應剛剛恢複的喉嚨，他的聲音失去了人類應有的溫度，聽起來像金屬在相互刮擦。
    曹艾青默然。
    她收回手，坐直了身體，避開了那個問題。
    這其中的緣由，她不能說，那是她在這個末世裏，最重要的秘密。
    “他們說你回來了，我就過來看看你。”她換上了一副輕鬆的口吻，好像隻是個好奇的訪客，“我就過來看看，四級生命究竟是什麽樣子。”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語氣更加隨意了。
    “也順便，看看我的高中同學。說起來，當時在高中，我們倆好像沒什麽交集呢。我都不記得班裏有你這號人物了。”
    這句話，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進了陳宇那片空洞的神性海洋。
    不是劇痛，而是一種尖銳的，讓人無比清醒的涼意。
    他輪回千萬世，每一世的記憶裏，都有一個叫曹艾青的女孩，他們是同桌，她就像是一朵太陽花，她會在他的課本上畫畫。
    可眼前這個女孩，說她不記得他。
    他所珍視的，跨越了時空的記憶，在她這裏，根本不存在。
    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從他那顆晶化的心髒裏蔓延開來。他如今也不想再提起那些隻屬於自己的過去了。
    他試圖扯出一個笑容，但臉上的肌肉早已僵硬。
    “我倒是知道你。”他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回應，以此掩飾自己翻湧的情緒，“實驗班的班花，誰不認識啊，我當時很想跟你做朋友的。”
    他說著，說著，那雙金色的瞳孔，卻不受控製地濕潤起來。
    耳邊的歡聲笑語，課間的打鬧，互相幫助提高成績的高三，還有那張兩人的合影……所有的一切，都像決堤的洪水，衝垮了他用冷漠築起的堤壩。
    真的很難受啊，我不想在這個世界待著了，我在這裏什麽都沒有了啊…
    他猛地閉上了雙眼，將那即將湧出的液體，強行鎖了回去。
    不再言語。
    房間裏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曹艾青看著他這些細微的動作，看著他緊閉雙眼時微微顫抖的睫毛，剛準備說出口的場麵話，也卡在了喉嚨裏。
    她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確認什麽。
    良久，她問出了一個讓陳宇頭皮炸裂的問題。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不該屬於她的認真。
    “陳宇，”
    “如果沒有薑妍，我們在這裏相聚，你還會喜歡我嗎？”
    轟——！
    陳宇的大腦，像是被投入了一顆核彈。
    他猛地睜開那雙通紅的眼睛，怔怔地望著她。
    為什麽？
    一個連高中記憶都與他完全不同的人，一個對他來說幾乎是陌生人的人，為什麽會問出這種話？
    這不合理。
    這根本不應該發生！
    千萬世輪回帶來的龐大神性，在這一刻非但沒能讓他冷靜，反而讓他陷入了更深的混亂。
    無數種可能，無數種猜測，在他的腦海裏瘋狂交織，卻得不出任何一個答案。
    他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不是他記憶裏的她。
    可那份動搖，那份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衝動，又是那麽真實。
    最終，所有的混亂與掙紮，都化作了一聲無力的歎息。
    他知道，這終究不是那個世界了。
    眼前的人，也不是那個和他打招呼的女孩。
    陳宇緩緩抬起手，用掌心捂住了自己的雙眼，隔絕了那張讓他心神不寧的臉，也隔絕了這個讓他絕望的世界。
    他苦澀地開口，聲音從指縫間漏出，破碎而沙啞。
    “不會。”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了後半句話。
    “你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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