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地表的時間流速似乎變得緩慢而沉重。
    廣城基地，或者說廣城廢墟，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人流，如同無數條灰色的溪流，匯入地底深處那一個個張開的黑色巨口。
    地下人防設施，代號“長城”。
    冰冷的合金牆壁，延伸至視野的盡頭。頭頂是模擬的蒼白天光，腳下是防滑的金屬格板。
    空氣中彌漫著營養膏、消毒水和循環係統特有的味道。這裏沒有白天黑夜，隻有腕式終端上冰冷的數字在跳動。
    人們被分配到一個個狹小的隔間，沉默地領取物資，沉默地進食，沉默地躺下。
    臉上看不到表情，麻木是唯一的保護色。末日，已經剝奪了他們表達情緒的權利。
    此刻，地表之上。
    廣城曾經的行政中心大樓樓頂，華興國與幾名核心將領站在這裏，俯瞰著這場史無前例的大遷徙。
    忽然，一股磅礴的能量波動從城市的一角衝天而起。那股能量純粹而浩瀚，帶著一種洞悉萬物本源的智慧感。
    “李教授要成功了。”一名將領開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個方向，李明的閉關室。
    就在此時，一聲巨響毫無征兆地炸開。
    那不是爆炸，而是一種純粹的能量釋放。恐怖的衝擊波橫掃四方，將籠罩在城市上空的稀薄紅霧與核爆塵埃瞬間清空了一大片區域。
    久違的，被汙染的陽光，第一次毫無遮攔地灑在這片廢墟上。
    一道身影衝天而起，懸浮於空。他周身沒有狂暴的能量外泄，隻有一種與天地共鳴的和諧。
    李明，晉升四級。
    ……
    半小時後，地下長城，最高作戰會議室。
    會議室的陳設簡單到了極致，一張巨大的合金會議桌，幾把椅子。唯一的裝飾，是牆壁上那塊巨大的全息屏幕。
    氣氛壓抑。
    剛剛晉升的李明也坐在其中，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研究服，整個人看起來與之前並無不同，但那種源自生命層次的蛻變，讓他在一群三級進化者將領中顯得格外突出。
    “人都到齊了，開始吧。”華興國沒有半句廢話，“時間不多，下一次獸潮隨時可能卷土重來來，都說說吧。”
    陳宇首先開口，他的話語直指核心。
    “南城之戰，那些被操控的生物，很奇怪。”他掃視了一圈，“它們在死亡之後，身體會被一縷黑光徹底吸幹，然後那道黑光會朝著美利堅的方向飛去。”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親眼所見。那黑光有自己的意誌，它在離開前，似乎還在打量我。”
    “是它。”李明接過了話頭，他的聲音比以前更加平穩，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之前監測到的那個無法解析的黑色信號，源頭就是這些黑光。
    它們寄生於進化生物的能量，在宿主死亡後回收，並且在不斷壯大。這是一個完整的能量循環體係。”
    “我們能攔下它們嗎？取個樣本回來。”一名將軍問道。
    李明搖了搖頭。“攔不住。它的速度太快，而且能無視物理阻礙。除非能從源頭上解決。否則，我們殺死的每一頭怪物，都隻是在為那個未知的存在提供養料。”
    “源頭……”華興主國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你是說，伊甸基地？”
    “隻能是那裏，目前衛星顯示，那裏是唯一的盲區。”李明肯定地回答，“我們必須派人去一趟美利堅，搞清楚湯普森到底在做什麽，那個黑洞又是什麽東西。”
    會議室裏一片沉默。去美利堅？在如今這個時代，這和去地獄走一遭沒什麽區別。
    “我去。”陳宇說道，簡單幹脆。
    “還有我。”曹艾青緊跟著開口。
    “我也去。”薑妍同樣沒有猶豫。
    就在這時，薑妍像是想起了什麽，她看向眾人，話語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在廣城，我獨自麵對阿努比斯和另一頭四級生物時，阿努比斯對我說了一些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他說，他們借用了更偉大的力量。”薑妍複述著當時的情景。”
    “更偉大的力量……”華興國咀嚼著這幾個字，“四級之上，還有生命層次？”
    “五級？”一名將領失聲喊了出來，“這不可能！人類連四級都才剛剛摸到門檻，怎麽可能會有五級生物存在！那還怎麽打！”
    這個猜測，讓會議室裏本就凝重的空氣，幾乎要凝固成實質。
    如果真的存在五級生物，那人類之前的一切努力，包括不惜代價的核彈洗地，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一位四級強者，就能左右一個國家的戰局。
    那一位五級存在，又該是何等的恐怖？毀滅一個大陸？還是……毀滅整個文明？
    “慌什麽！”華興國一拍桌子，他的嗬斥讓眾人從恐慌中驚醒，“猜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站了起來，走到巨大的全息屏幕前。
    “我們已經啟動了‘玉碎’預案，所有能轉移的人口，都已經進入了地下。這是我們最後的退路，也是我們最後的堡壘。不管地表上出現什麽，我們都必須守住這裏，為文明保留火種。”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給在場的人注入了一絲力量。
    “至於美利堅……”華興國調出了全球地圖，代表著美利堅的板塊，已經是一片漆黑，所有的信號標識都變成了代表失聯的灰色。
    “在核爆之後，我們就徹底失去了和外界所有基地的聯係。他們是死是活，是變成了怪物的樂園，還是和湯普森一樣墮落了，我們一無所知。”
    “現在，說我們自己的問題。”
    華興國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華國的地圖被放大。
    下一刻，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就在那張廣袤的地圖上，在他們進行大遷徙的短短三天之內，一個個代表著四級生命體的深紅色光點，再次亮起。
    一個，兩個，五個，十個……
    足足十五個深紅色的光點，如同雨後春筍一般，遍布了整個華國境內。從西部的高原，到中部的平原，再到剛剛被核彈洗禮過的東部沿海。
    這些新出現的四級生物，就那麽靜靜地待在自己的領地裏，沒有互相攻擊，更沒有一隻主動靠近任何一座正在進行遷徙的基地廢墟。
    它們就像是棋盤上，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一顆顆擺放到位的棋子。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周克定的影像出現在屏幕一角，這位北境之熊的臉上滿是匪夷所思，“三天！就三天！冒出來這麽多四級！它們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它們在等。”李明看著那些光點，他的腦域在超頻運轉，得出了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結論。
    “等什麽？”
    “等一個命令。”李明緩緩說道，“等那個可能存在的，五級生命的號令。一旦號令下達，這十五頭四級生物，就會從四麵八方，同時向我們最後的壁壘，發起總攻。”
    死寂。
    徹徹底底的死寂。
    如果說之前的獸潮是海嘯，那麽下一次將要麵對的，就是從四麵八方同時合攏的天地之威。
    會議在一種近乎絕望的沉默中結束。
    陳宇走在通往居住區的合金通道裏。
    這裏是地下長城的a7區，安置著從廣城遷徙過來的核心戰鬥人員和科研人員的家屬。
    通道兩側，是一個個緊閉的合金門，門後就是一個個家庭。
    他能聽到門後傳來的壓抑的哭聲，夫妻的爭吵聲，孩子的嬉鬧聲，還有更多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路過一個公共活動區，那裏有一塊巨大的屏幕，正循環播放著戰前拍攝的藍天白雲，青山綠水的影像。
    一群孩子正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屏幕，仿佛在看一個遙遠的神話故事。
    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戰士，正蹲在牆角，用戰術終端看著一張全家福的照片，肩膀在微微聳動。
    人類，真的已經失去了地表，失去了天空。
    他們變成了穴居生物。
    薑妍和曹艾青從後麵跟了上來，一左一右，走在他的身邊。
    誰都沒有說話。
    前方的路，被模擬天光照得一片亮白，卻看不到盡頭。
    “我們現在，隻能等了。”許久，曹艾青輕聲說道。
    陳宇沒有回應。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來時的路，那條同樣深邃悠長的通道，仿佛通往一個已經逝去的舊世界。
    是啊，隻能等。
    等敵人出招，或者，等他們找到一個能打破這死局的辦法。
    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
    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裏，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