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裏，湯普森離去的腳步聲早已消失在金屬通道的盡頭。
    博士的身體，那個被認為已經死去的軀殼，在冰冷的地麵上動了一下。他的手指抽搐，而後，他用手肘支撐著地麵，艱難地，一寸一寸地把自己撐了起來。
    胸口的空洞還在向外冒著血，劇烈的疼痛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嗬嗬的血氣聲。
    “湯普森……將軍……”他咳出一大口混著內髒碎塊的血沫，“我還是沒有看錯你，你永遠不會明白……有些東西，注定是用來仰望的，而不是占有。”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殉道者般的平靜。
    “生物基因……是我一生的追求……不是為了製造……瘋子的武器……”
    博士忍著足以讓常人昏厥的劇痛，一步一步，拖著一條長長的血痕，走向了主控製台。
    他的每一步都沉重而堅定。
    他伸出沾滿自己鮮血的手，在控製台的下方摸索著。
    一塊平滑的金屬板被他按了下去，無聲地彈開，露出了一個被隱藏起來的暗格。
    暗格裏，隻有一個按鈕。
    一個綠色的，散發著微弱光芒的按鈕。
    “伊芙蘭……希望你的消息……是真的……”博士的嘴裏喃喃自語，他的意識因為失血而開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
    “那個華國人……希望他……真的能拯救這個世界……”
    他用盡了最後的氣力，將整個手掌，重重地拍在了那個綠色的按鈕上。
    “而不是……一個瘋子……”
    ……
    深層地下，專用的高速電梯正在飛速上升。
    電梯間裏，湯普森將軍背著手，看著麵前那上百個一模一樣的基因戰士，他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神。
    所有的挫敗感，所有的恐懼，都被這支完美的軍隊一掃而空。
    “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得意，放聲大笑起來，“我怎麽可能會輸？我怎麽可能輸！陳宇的基因，伊甸的資源，加上我的頭腦，我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他摸著自己的胡茬，肩膀因為狂笑而不住地抖動。
    “現在，就讓我們離開這個沒用的地方。世界很大，足夠我們重新開始。不，不是開始，是去拿回本就屬於我的一切！”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沒有注意到，就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麵前所有的“陳宇”，都同時閉上了眼睛。
    像是一場無聲的斷電。
    上百個強大的，擁有四級生命潛力的戰士，在同一瞬間，停止了所有的生命體征，隻剩下最基礎的呼吸和心跳。
    電梯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湯普森的笑聲戛然而止。
    “怎麽回事？”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往前走了兩步，對著最前排的一個戰士下令：“抬起你的右手。”
    沒有反應。
    那個戰士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我命令你！抬起右手！”湯普森的聲音提高了幾度，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依然沒有反應。
    “所有人！睜開眼睛！”他吼道。
    死寂。整個電梯裏，隻有他自己的回音。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他的心底最深處，瘋狂地蔓延開來。
    “媽的！”湯普森終於忍不住了，他一腳踹在麵前那個戰士的膝蓋上，“廢物！都是一群廢物！該死的家夥！他搞出來的東西全都是垃圾！”
    他嘴裏瘋狂地咒罵著，從博士罵到伊芙蘭，再到那些被他當做炮灰的普通科學家。
    “拿了我的錢！耗費了我所有的資源！你們就給我這種沒用的東西！該死！全都該死！”
    他的暴跳如雷，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隻是他忘了，這些資源，原本就是基地的資源，隻是他全部視為自己的財產。
    就在這時，電梯“叮”的一聲，抵達了地表。
    金屬門緩緩向兩側滑開，外麵是伊甸基地燃燒的廢墟和幸存者絕望的哭喊。
    也就在這一刻，所有的基因戰士，再次同時睜開了眼睛。
    湯普森的心頭一喜，以為是係統重啟了。
    “所有人，跟我走！全速向西海岸港口撤離！”他立刻下達了命令。
    然而，沒有一個人動。
    那些戰士，那些“陳宇”，隻是靜靜地站著。
    他們的眼睛裏，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與虛無，而是多了一種東西。
    一種湯普森無法理解的，正在快速形成的，名為“自我”的東西。
    他們開始獨立地接收這個世界的信息，分析著，理解著。
    火光，濃煙，慘叫，還有麵前這個正在對他們咆哮的男人。
    一個戰士，第一個動了。
    他沒有理會湯普森，而是徑直走出了電梯，走向了那片混亂的廢墟。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出電梯，無視了湯普森的存在，朝著四麵八方，分散開來。
    他們要去親眼看看這個世界，親身感受這個世界。
    “站住！你們要去哪！回來！我命令你們回來！”湯普森徹底慌了，他衝出電梯，一把抓住最後一個正要離開的戰士的胳膊。
    “不準走！你是我的！你們都是我的財產！”他嘶吼著。
    那個戰士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轉過頭，看著湯普森。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
    一開始，他的反應還有些遲滯，似乎在處理“被抓住”和“命令”這些信息。但很快，一種全新的，屬於他自己的思維，在他的大腦中成型。
    這個男人，在幹涉我的自由。
    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憤怒，瞬間壓倒了程序殘留的底層邏輯。
    “滾開。”
    那個戰士開口了，這是他自己說出的第一個詞。
    湯普森愣住了。
    下一秒，那個戰士的手臂隻是輕輕一甩。
    一股湯普森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傳來，他整個人被直接打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狼狽的弧線，重重地撞進了一間早已破爛不堪的灰色瓦房裏。
    轟！
    牆壁倒塌，煙塵四起。
    湯普森掙紮著從磚瓦堆裏爬出來，他看著那個戰士連頭都沒有回，就那麽融入了遠處的混亂之中。
    他再看向四周。
    空無一人。
    隻有他自己，和他身後那片正在被黑光吞噬的人間地獄。
    他的軍隊，他的底牌，他的希望，全都走了。
    全都背叛了他。
    “為什麽……”湯普森跪倒在地，失魂落魄，“為什麽會這樣……”
    他的腦海中，開始浮現出最初的計劃。
    掌控“創世計劃”，溝通那個偉大的存在，然後利用它的力量，清洗掉這個星球上所有不服從自己的聲音，建立一個完全由他掌控的，絕對理性的新世界。
    他將成為新世界的神，永恒的王。
    計劃是那麽的完美。
    他明明可以掌控一切的啊！
    “是陳宇……是那些華國人……是伊芙蘭那個叛徒……是博士那個廢物……”
    他將所有的失敗，都歸咎於別人。
    “如果……如果我早一點激活基因戰士……如果我早一點讓那個存在降臨……如果我把整個美利堅都獻祭給它……”
    無盡的悔恨與不甘，在他的思維中瘋狂翻湧。
    就在這時，他感覺自己的手腕有些冰涼。
    他低下頭，看到一絲黑色的霧氣，不知何時，已經攀附上了他的手背。
    那黑霧，帶著一種讓他靈魂都為之顫抖的熟悉感。
    他猛地抬頭，看向天空。
    那個橫亙天地的巨大黑洞，那個高居於王座之上的人形輪廓，似乎正低頭注視著他。
    不，不是注視。
    隻是單純地，發現了一份還未被吸收的能量。
    “不……不……”湯普森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真正的恐懼。
    他想跑，可雙腳卻不聽使喚。
    更多的黑色霧氣，從四麵八方湧來，它們無視了建築的阻隔，穿透了燃燒的火焰，溫柔地，卻又無法抗拒地，纏繞上了他的雙腳，他的身體，他的脖頸。
    他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在被快速地抽離。
    血肉，骨骼，乃至靈魂。
    一切有形的，無形的存在，都在瓦解，崩散，化作最純粹的血色能量流，被那些黑色的霧氣裹挾著，緩緩地，升向高空。
    他最後的意識，看到自己的身體化作了飛灰，看到伊甸基地徹底被黑暗吞沒。
    他看到那道屬於他的血色氣流，飛向了那個巨大的人形輪廓，融入了它的指尖。
    沒有激起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