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巷垃圾堆的“餌”，沉得比想象中更快。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磐石工坊門口還彌漫著晨霧和昨夜蒸點留下的淡淡甜香，一陣急促的警笛聲就由遠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兩輛警車閃著紅藍光，嘎吱一聲停在了後巷口。
    “哥！哥！警察來了！衝垃圾堆去的！”王小磊扒著門縫，眼珠子瞪得溜圓，壓低聲音朝裏麵喊，語氣裏混雜著興奮和後怕。
    鹿玖心裏咯噔一下，快步走到門口。隻見後巷那邊人影晃動，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察正圍在那個臭氣熏天的垃圾集中點，戴著口罩手套，小心翼翼地從腐爛的菜葉和廢棄物裏往外扒拉著什麽。很快，一個纏著膠布、沾滿汙穢的厚實密封袋被提溜了出來。
    “目標物品已找到！信號源確認！汙染源也在！”一個警察對著對講機報告。
    鹿玖遠遠看著，懸著的心放下一半，另一半卻提得更高。魚咬鉤了，但咬鉤的是警察。這背後的“釣魚佬”看來比想象的更謹慎，也更狡猾，自己沒露麵，而是借了官家的手！
    他退回工坊，眉頭緊鎖。警察介入，事情就複雜了。他們肯定會追查追蹤器的來源，順藤摸瓜找到趙小柱。但趙小柱顯然隻是個馬前卒，背後的人藏得深著呢。
    “咋樣了哥？咱要不要過去？”王小磊湊過來問。
    “不用。”鹿玖搖頭，目光沉靜，“警察會找我們的。等著就行。”
    果然，沒過多久，一個中年警官帶著記錄本敲開了工坊的門。例行公事地詢問了昨天卸貨的情況，趙小柱的體貌特征，以及是否與人結怨等。鹿玖和王嬸、王小磊都如實作答，隻隱去了李如玉的特殊反應和他們對追蹤器來源的猜測。
    “你們是受害者，我們會盡快追查這個叫趙小柱的人。”警官收好記錄本，目光在工坊內掃視一圈，尤其在角落裏靜坐的李如玉身上停留了片刻，帶著職業性的審視，“最近注意安全，有異常情況及時報警。”
    送走警察，工坊的氣氛有些凝重。王嬸憂心忡忡：“這都什麽事兒啊！好好做個點心，招誰惹誰了？”
    “嬸兒，樹大招風。”鹿玖安慰道，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那片磐石地墊。李如玉依舊閉目調息，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不過是拂過潭麵的微風。她頸側肌膚光滑平靜，那溫潤的青玉髓光華沉寂如初。但鹿玖知道，女帝的心，比誰都明鏡似的。警察的到來，或許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是她那精準一指，將隱患暴露於陽光之下的另一種結果？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紛亂的思緒。生活還得繼續，點心還得做，班……還得上！
    下午，鹿玖如約來到市武術協會的武館。吊著的左臂石膏已經拆掉，換成了輕便的護腕，右臂活動也利索了不少。剛走進寬敞明亮的訓練大廳，就感受到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帶著好奇、探究，甚至還有幾分……躍躍欲試？
    “鹿老師來了！”
    “這就是電視上那個……”
    “看著挺年輕啊，真有功夫？”
    “噓！小聲點！”
    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學員大多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有男有女，穿著統一的練功服，精氣神都不錯。副會長陳國棟笑容滿麵地迎上來：“鹿老師，歡迎歡迎！大家可都盼著你來呢！” 他眼神深處，那抹對李如玉未能親至的遺憾一閃而過，但掩飾得很好。
    “陳會長客氣了。”鹿玖抱拳回禮，目光掃過在場的學員，心中那點因垃圾堆事件帶來的陰霾被眼前這充滿活力的場景衝淡了不少。
    “好！大家安靜！”陳國棟拍拍手，“這位就是磐石工坊的鹿玖老師，也是‘磐石樁’的傳人！今天，就由鹿老師帶領大家，感受一下這門養生樁功的奧妙！大家掌聲歡迎！”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夾雜著更多的審視目光。
    鹿玖走到場地中央，站定。他深吸一口氣，拋開雜念，右腳向前踏出半步，膝蓋微曲，重心下沉，雙手虛抱於腹前，擺出了磐石樁的起手式——磐石初定。
    動作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樸實無華。但就在他身形下沉、氣息收斂的瞬間，一股沉穩如山嶽的氣場，自然而然地彌漫開來！仿佛他腳下生根，與整個大地連成了一體！原本有些嘈雜的訓練廳，瞬間安靜了不少。不少學員臉上的輕慢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認真和驚訝。
    “磐石樁，首重根基，意在沉穩。”鹿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如磐石紮根大地，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大家跟我一起，雙腳分開，與肩同寬，重心下沉……”
    他一邊講解要領，一邊緩慢演示。動作舒展，呼吸悠長，每一個細微的調整都充滿了力量感和韻律感。他刻意放慢了速度，讓學員能看清每一個細節。
    “意守丹田，感受氣息下沉，如石落深潭……”
    “雙膝微曲，非跪非繃，如勁鬆立崖，蓄而不發……”
    “肩鬆肘墜，虛靈頂勁，想象頭頂百會穴似有一線懸天……”
    他的講解深入淺出，結合自身感悟，將李如玉傳授的那些玄奧道理，化作了普通人也能理解體會的言語和動作。不再是昨夜女帝那高不可攀的“指尖雷”，而是化作了此刻這潤物無聲的“樁功雨”。
    學員們跟著他的引導，笨拙卻認真地模仿著。一開始還東倒西歪，氣息紊亂，但隨著鹿玖耐心的糾正和引導，不少人漸漸找到了那種“沉下去”的感覺，臉上的表情也從最初的吃力變成了專注和一絲……享受？
    陳國棟站在一旁，看著場地中央那個沉穩自信、揮灑自如的年輕人，眼神複雜。他不得不承認，這個鹿玖，確實有真東西！這磐石樁看似簡單，但其中蘊含的養氣凝神、穩固根基的道理，絕非花架子。他對那位未曾露麵的李老師，更加好奇了。
    兩小時課程結束，不少學員額頭見汗，卻精神奕奕，圍著鹿玖七嘴八舌地問著問題，態度恭敬了許多。
    “鹿老師，我站樁時老覺得膝蓋酸，是不是姿勢不對？”
    “鹿老師，這氣息怎麽往下沉啊？我老覺得堵在胸口……”
    “鹿老師，練這個真能強身健體嗎？我感覺站完渾身舒坦！”
    鹿玖一一耐心解答，態度平和，沒有絲毫倨傲。看著學員們臉上滿足和信服的神情，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原來，將所學傳授於人，守護他人對健康的追求，也是“磐石”之道的一部分。
    離開武館時，夕陽西下，給城市鍍上一層暖金色。鹿玖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輕快，右臂無意識地輕輕擺動，感受著氣流劃過指尖的微妙觸感，嚐試著尋找那種“青玉絲”般的順引之意。白天教課的平和與昨夜女帝指尖雷霆的震撼，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感悟在他心中交織、沉澱。
    回到工坊，喧囂已歇。新換的蒸櫃廠家這次派了老師傅仔細檢查後才安裝的）安靜地矗立著。王嬸她們已經收工回家，隻有王小磊和蘇青還在角落裏對著電腦核對訂單。
    鹿玖習慣性地看向那片磐石地墊。李如玉依舊在靜坐，但她的姿勢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同——不再是完全的正襟危坐，而是微微側著身，目光落在……操作台上一個空的一次性塑料杯上？
    那杯子是王小磊下午喝奶茶剩下的，杯壁上還掛著幾顆沒吸完、已經幹癟的黑色珍珠。
    鹿玖心裏一動。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拿起那個空杯子，故意在李如玉視線範圍內晃了晃：“李老師，您……對這個感興趣？”
    李如玉的目光從杯子上移開，落在他臉上，清冷的鳳眸裏似乎沒什麽情緒，但鹿玖卻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探究？甚至……一絲難以言喻的、屬於凡人的好奇？
    “此物……色澤奇異。”李如玉的聲音依舊平淡，但鹿玖敏銳地感覺到，那清冷的調子裏，似乎摻進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困惑？“內含墨色圓珠，似有嚼勁？”
    噗！
    角落裏偷聽的王小磊和蘇青差點笑出聲，趕緊捂住嘴。
    鹿玖也忍俊不禁。高冷女帝，對著珍珠奶茶杯壁上的幹癟珍珠發出了靈魂拷問！這反差萌簡直絕了！
    “這叫珍珠奶茶，一種飲品。”鹿玖忍著笑解釋，晃了晃杯子，“裏麵黑色的圓球叫‘珍珠’，是用木薯粉做的，煮熟了很有彈性，甜甜的。這杯是王小磊喝剩的，涼了，珍珠就癟了不好吃了。剛做好的時候，熱乎乎的，珍珠q彈，奶茶香甜，挺好喝的。”
    李如玉的目光又落回那幹癟的珍珠上，長長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似乎在想象那“q彈”的口感。她沒再說話，隻是重新閉上了眼睛，恢複了一貫的清冷。
    但鹿玖的心，卻像被一根羽毛輕輕搔了一下。女帝陛下對現代食物的好奇心，似乎比想象中更旺盛？從溫熱的“青玉貢香”到涼透的點心失韻，再到此刻對“q彈珍珠”的短暫困惑……這位穿越時空的帝王，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卻無比真實的方式，被磐石工坊這平凡卻溫暖的煙火氣，一點一滴地浸染著。
    他默默地將那個空奶茶杯丟進垃圾桶，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微微上揚。看來明天，磐石工坊的采購清單上，除了麵粉、飴糖、豆沙之外，或許……可以再加一杯全糖、少冰、加雙份珍珠的奶茶？
    垃圾堆的“魚”被警察撈走了，武館的“樁”立住了人心，而女帝陛下的“奶茶探索”才剛剛開始。磐石工坊的日常，危機與煙火交織，平凡之下，湧動著讓人期待的微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