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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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策,便是隔三差五派小股騎兵去北元邊界滋擾——既能借實戰操練兵馬,讓將士們保持銳氣,又能故意製造緊張局勢,讓朝廷始終覺得‘三州離不開武安君坐鎮’;至於上策,”
    崔思退指尖在桌沿輕輕一頓,目光陡然銳利,“則是設局誘敵深入,先放出誘餌引嵩州北元軍踏入鄧州腹地,再以伏兵將其全殲。隻要占住‘北元先犯境’的大義,你便能名正言順地出兵反攻,順勢將嵩州納入掌控。”
    他侃侃而談,語氣裏滿是對局勢的精準拿捏:“許州、汝州是北元防禦中原的門戶,駐兵多、防備嚴,貿然動兵必然引發他們的強勢反彈;可嵩州不同,那地方地狹人少,向來是北元的‘邊緣地帶’,眼下他們主力被草原叛亂和西涼牽製,根本顧不上這裏——再加上‘北元先挑釁’的由頭,拿下嵩州名正言順,朝廷那邊也挑不出錯。”
    “崔相的意思是,先用糧草、物資當誘餌,引嵩州北元軍主動入鄧州,我在鄧州設下埋伏將其吃掉,再趁勢反攻拿下嵩州?”武安君瞬間領會了崔思退的盤算——所謂“誘餌”,無非是讓北元軍覺得“有利可圖”,隻要利益足夠大,不愁那些常年缺衣少食的邊軍不上當。
    “正是此理。”崔思退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身子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你可別小瞧嵩州——那地方往西走百餘裏就是陝州,而陝州背後,便是進出關中的咽喉要地潼關。若將來大乾要對北元大舉用兵,從嵩州出兵攻占潼關,便能像一把刀似的,把北元的疆域攔腰截斷,徹底切斷關中與中原的聯係。到時候,北元在關中的駐軍就成了孤軍,拿下關中便易如反掌。”
    他手指在桌麵上虛畫,勾勒出天下棋局的輪廓:“眼下北元駐守關中的三萬兵馬,全被西涼的羌人拖在戰場上,連自保都難,根本無力東顧——這可是天賜良機!若是能拿下關中,再聯合西路軍、甚至暫時借力西涼哪怕隻是互相利用),一舉掌控關中平原,就相當於斷了北元的一條臂膀。屆時大乾便能徹底化被動為主動,從潼關、襄陽兩路出兵,像兩把鐵鉗死死夾住北元的核心腹地開封府,後續再圖中原,便再無後顧之憂。”
    “崔相所謀的確深遠,可……”武安君深吸一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坦誠道出自己的顧慮,“下官麾下僅有萬餘兵馬,其中能戰之兵不過數千,要吞下嵩州、圖謀關中,實在是力不從心。更何況西涼那些羌人,素來是豺狼心性,與他們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到時候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武安君並非沒有野心——他渴望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地盤和實力,不再任人擺布,不再看朝堂大佬的臉色。可崔思退的計劃太過宏大,宏大到讓他覺得不切實際:一旦真的拿下潼關、掌控關中,他手握重兵、占據戰略要地,朝廷怎麽可能容得下他?“功高震主”的罪名,從來都是懸在功臣頭上的利劍。
    “西涼?那不過是個一觸即發的火藥桶罷了。”崔思退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不屑,仿佛提到西涼都汙了自己的嘴。
    “他們以數十萬羌人,統治西垂數百萬漢民,不想著安撫民心,反倒搞種族壓迫——禁漢字、燒漢籍,甚至動不動就搞‘清洗’,這本身就是取死之道。這些年西涼的漢民叛亂就沒斷過,隻不過每次都被羌人用屠刀壓了下去。隻要你悄悄給漢民們送些武器、傳些消息,他們便能瞬間被點燃,到時候不用你動手,漢民們就能把那些羌人燒得一幹二淨。”
    他頓了頓,眼神裏多了幾分冷冽:“北元為了穩住中原的統治,尚且懂得學漢禮、用漢官;可西涼倒行逆施,把漢民當豬狗,遲早會自食惡果。你若入關中,根本無需主動與西涼為敵,隻需做個‘幕後推手’,便能讓西涼自顧不暇,哪還有功夫來招惹你?”
    “可即便如此,一旦進入關中,與西涼的衝突終究難免。”武安君依舊搖頭,眉頭擰成了疙瘩,“到時候北元坐山觀虎鬥,看著我們與西涼兩敗俱傷,再趁機出兵收拾殘局,我們豈不是成了北元的‘磨刀石’?更何況西涼對關中的渴望,絲毫不亞於北元對中原的野心——關中自古是龍興之地,他們若真得了關中,隻會比北元更難對付。”
    “這天下哪有十拿九穩的事?亂中取勝才是王道。”崔思退眼神銳利如刀,直刺武安君的心底,“西涼是豺狼,你便不能化身猛虎?中原平原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自然難抵北元騎兵;可關中多山多穀,關隘林立,恰好能以地形克製騎兵。當年葉戰若是不執著於死磕開封府,轉而攻取潼關、經營關中,如今大乾也不至於偏安江南,連故土都回不去。”
    在崔思退看來,開封府就是個“死局”——就算拚盡全力攻下來,也擋不住北元騎兵的反撲,反而會把自己的兵力拖在無險可守的平原上;而唐、蔡、鄧三州依托江淮水師,糧草、軍械能通過水路運輸,後勤補給尚且便利。
    若再往北深入黃河流域,一旦到了冬季,河麵結冰,北元騎兵可縱橫無阻,補給線也會變得脆弱不堪。反倒是關中,大乾早已占據渭水上遊,若唐州軍能拿下潼關,便能與上遊形成呼應,進可攻、退可守,遠比困在淮北三州更有前途。
    “崔相,下官眼下還是想先讓三州從戰亂中緩過來。”武安君避開崔思退的目光,語氣帶著幾分無奈,“隻有民生安定了,百姓有飯吃、有衣穿,後續的事情才有根基。若是連百姓都安撫不住,就算拿下了嵩州、關中,也守不住。”
    他佩服崔思退的深謀遠慮,卻覺得這份計劃太過遙遠——以他目前的能力,連穩住三州都需要全力以赴,遑論圖謀關中這等大事。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崔思退的語氣平淡下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沒事多想想葉戰的結局,再琢磨琢磨老夫的話——對你沒壞處。”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該說的、該點撥的都已說透,剩下的隻能靠武安君自己領悟,自己選擇。
    “崔相,您今日跟我說這些,到底是何用意?”武安君突然站起身,走到窗邊左右張望——夜色深沉,酒樓外隻有風吹過屋簷的聲音,連個鬼影都沒有。他確認四周無人偷聽後,快步走回桌前,身子前傾,幾乎要湊到崔思退耳邊,低聲問道,“您……是不是在暗示我,不用太拘泥於‘忠臣’的身份?甚至……割據一方?”
    崔思退抬眼看向武安君,眼神複雜難辨,有驚訝,有讚許,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沉重。他沉默了片刻,才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人一旦過得安穩,就會患得患失,沒了破釜沉舟的狠勁。北元是這樣,大乾又何嚐不是?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北元死磕——所謂北伐,不過是為了把戰場推遠些,給江南士族爭取些喘息的空間罷了。”
    武安君的心髒猛地一跳,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開了迷霧——原來崔思退表麵上是“議和派”,實則一直憋著收複中原、返回故土的心思;而謝必安那些看似“主戰”的江南士族,真正的目的不過是保住江南的安逸日子——如今有了淮北三州作為前哨,江南的安全係數大大提升,繼續北伐的動力自然減弱,北元一求和,他們便順勢“就坡下驢”,哪還管什麽故土難回?
    最理想的局麵,本該是東路軍拿下泗州、徐州,讓揚州、建康府徹底遠離邊境,可東路軍戰力拉胯,打了這麽久連泗州的邊都沒摸到,朝廷便也默認了“以淮北三州為屏障”的現狀,再也不提深入北伐的事。
    “隻要你能把葉柔母女從教坊司救出來,老夫自會在朝中暗中照拂你。”崔思退看著武安君,眼神裏多了幾分常人難察的期許——在大乾偏安江南的這些年,他早已麻木,甚至快要忘記中原故土的模樣,武安君的出現,像一抹意外的亮光,讓他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或許這個年輕人,真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
    “下官定不負大人所托!”武安君鬆了口氣,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比起圖謀關中的宏大計劃,救葉柔母女這件事,反而顯得切實可行,也更讓他上心。
    “今日之事,出我口、入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與第三人提起半個字。”崔思退緩緩站起身,伸手在武安君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掌心的溫度帶著幾分沉重,“老夫不過是一時興起,閑聊幾句罷了。將來能有什麽造化,能走多遠的路,全看你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本事。”說罷,他轉身走向酒樓內間,腳步沉穩,沒有絲毫拖遝——顯然早有安排,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出了酒樓,晚風帶著幾分涼意吹在臉上,武安君才發現自己的後背竟已被冷汗浸濕。他沒有翻身上馬,而是牽著“烏雲踏雪”的韁繩,慢慢往驛館的方向走——崔思退的話像一顆石子,在他心裏激起了千層浪,久久無法平息。
    若是真能拿下關中、擊敗西涼,豈不是能形成“三分天下”的局麵?自己做一方諸侯,不再受朝廷掣肘,甚至……更進一步?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武安君強行壓了下去——大乾立國這麽多年,絕不可能容忍割據勢力的存在,西路軍那些老兵油子也絕非擺設,真敢割據,第一個來打他的就是朝廷。
    可野心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像野草般瘋狂滋生。崔思退的話,像漢末的“隆中對”,為他指了一條看似可行的路;而崔思退自身的處境——身為右相,權傾朝野,卻連自己青梅竹馬的愛人都護不住,連探望都不敢,更讓武安君意識到:即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沒有絕對的實力,沒有自己的根基,依舊身不由己,依舊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
    回到驛館時,已是深夜。驛役們本已睡下,聽到動靜披衣出來,一看到“烏雲踏雪”那油光水滑的皮毛、挺拔的身形,眼睛瞬間就直了,口水都快流到了地上——這般神駿的寶馬,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
    “仔細照看好這匹馬,多喂些上好的草料,別讓它受了委屈。”武安君從懷裏摸出一錠碎銀子,遞給領頭的驛役,“再讓廚房弄些熱乎的吃食,送到我房中。”
    那驛役接過銀子,掂量著分量,樂得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哈腰:“大人您放心,小人保證把這寶馬照顧得比自己爹娘還周到!吃食馬上就好,您稍等片刻!”
    武安君不置可否,轉身往客房走去。進了屋,他關上房門,坐在桌前,看著桌上跳動的燭火,又開始琢磨崔思退的計劃——北元眼下分身乏術,一邊要鎮壓草原叛亂,一邊要對付西涼,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錯過,等北元平定了內憂外患,再回頭收拾西涼,屆時想插足關中,便難如登天。
    可現實的難題就擺在眼前,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唐州軍規模太小,就算三州穩定下來,百姓安居樂業,最多也隻能供養三萬兵馬;而北元在關中駐軍三萬,全是常年征戰的老兵,戰鬥力不弱;西涼還有三萬“鐵鷂子”精銳騎兵,那可是西涼的立國之本,個個能征善戰,以一當十——以三萬對六萬,而且還是客場作戰,勝算實在渺茫。
    如何提升唐州軍的戰鬥力?武安君皺著眉頭,在心裏一遍遍地盤算。戰馬貿易被北元死死壟斷,別說買不到,就算能買到,以他目前的財力,也買不起多少;火器方麵,槍管的製造始終突破不了瓶頸,沒有合格的鑽頭,就造不出精度足夠的槍管,大規模裝備火繩槍更是奢望——沒有火繩槍,就沒有密集的火力,麵對北元的騎兵,步兵依舊隻能被動挨打。
    他曾幻想過“步坦協同”,用鋼鐵洪流碾壓一切——可坦克這種能打破戰場平衡的武器,係統根本不可能提供,這輩子怕是都沒機會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