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未歸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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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詞林開放的第三日,詞岸風起雲湧。
    林間古碑依舊靜默,但四周的空氣,卻已不再是昨日那般沉靜。斜碑下空義槽的脈絡已全麵展開,如蛛網般向北伸展,連入了三處殘頻點——每一個節點,都代表著一支曾經被係統排斥的語言族群,如今在槽回聲的牽引下,開始緩緩蘇醒。
    沈茉淩站在詞林東隅的“古銘碑”下,輕觸其紋理。那是最早的未語族記憶碑,刻著從未進入過任何主頻體係的詞素。它們無源、無意、無音,卻真實存在過。
    她閉上眼,那些未歸之音仿佛隨風飄來——
    有人低聲呢喃,不為理解;
    有人尖銳呼號,卻無響應;
    有人隻是呼吸,也被標注為“無效頻”。
    “這些語言,真的能回到係統裏嗎?”星槿站在她身後,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我們真的能為它們找到歸所?”
    沈茉淩沒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指向遠處正在聚集的“詞林聽義會”。
    —
    一|聽義會的第一聲裂音
    詞林聽義會,是詞林係統合法化後的首個公共發聲機製。它不同於共義塔的審議會,而是一個由語言邊緣者、語族誌願者、表達研究者、詞魂承繼者所組成的開放性聽證平台。
    今日,是第一次會議。
    會議未設主席,無人主持,隻有一個石台,和一圈坐在石根上的發言人。
    第一個發言的是“霧契族”的使者,一名中年女子,穿著淡灰的語紋衣,語音綿長而含混。她手持一卷從未歸檔的“名約書”,書上隻有四個字:
    “歸我不歸。”
    她將卷軸遞出,聲音沙啞:“我們霧契族,自朝頻紀元起,便未入主頻體係。我們不求主權,不圖翻譯,隻求——讓我們自己的話語,在自己後人耳中不滅。”
    全場寂靜。
    第二個發言者卻打破了這份靜默。
    他是來自“頻序整合署”的代表——一名原本反對空義槽的標準語言派支持者。此刻卻意外站在發言席上,臉色不善。
    “我代表的是那些認為‘多元不是混亂’的人。”他語調沉冷,“詞林目前收納的詞素,多為無義重複、語序不清、發音不明之音;你們把一切不合規的詞都當作‘自由’,是對整個文明話語體係的嘲諷。”
    台下一片騷動。
    沈茉淩眼神一緊。
    她知道,詞林從一開始就注定無法永遠幹淨——它一旦開放,就意味著所有聲音都會進來,包括反對的、曲解的、甚至惡意的。
    這就是所謂“未歸之音”的代價。
    —
    二|詞林派的第一次裂痕
    會後,詞林誓言者在夜林中秘密聚會。沈茉淩、星槿、彌驍、硯離、孟子康圍坐火前。火焰映照著每個人的眼神,也照亮了他們之間第一次出現的裂痕。
    “你們看到了。”孟子康開口,聲音壓低卻沉重,“一旦詞林允許‘不受標準限製’,就一定會湧入混沌。”
    “你說的是霧契族嗎?”星槿皺眉,“他們是失語者,不是破壞者。”
    “我說的不是人,是方向。”孟子康搖頭,“如果我們不設定清晰的‘入詞門檻’,詞林將很快變成詞獄。”
    硯離冷笑一聲:“設門檻?你要設多少?用誰的詞典?用誰的邏輯去判斷哪些語言‘不夠幹淨’?”
    “那你要我們收下所有聲音?哪怕是刻意擾亂、謾罵、破壞?”孟子康回擊。
    彌驍站起身,語氣如火:“我們設立詞林,不是為了構建另一個篩選器!”
    “但我們也不能讓它成為失控的泥潭!”孟子康怒道。
    氣氛驟然凝固。
    沈茉淩沒有勸阻,也沒有開口。她望向夜空,腦中隻浮現出那個卷軸上的四個字:
    歸我不歸。
    這一頁,終究還是沒有歸來。
    —
    三|未歸者的沉聲
    就在此夜,林外的南風口處,傳來一聲奇異低語。不是人聲,也不是頻響,而是一段古老碑語係統所記下的、曾經在星淵北陲短暫出現又失效的“逆脈詞音”。
    彌驍眉頭一動,第一時間記錄:“這是……來自曾經‘鏡魂破譯案’中失落的‘反引語調’,它不屬於任何現存語係。”
    星槿臉色一白:“逆頻者?他們回來了?”
    “也許他們從未離開。”硯離喃喃。
    他們不知道的是,隨著空義槽的開放,詞林的回聲吸引了越來越多來自語言廢墟中的“沉聲殘語”——一些被認為早已滅絕或封存的詞魂,正在詞林底部慢慢匯聚,等候一次新的啟程。
    而此刻在詞塔深層的共義體係中,也有人第一次在記錄文檔上寫下這樣一句話:
    “第七頁的共鳴,已突破係統感知層級。
    是否考慮建立‘審詞組’,對詞林派進行長期觀察與約束。”
    一場關於“語言是否可以真正自由”的新戰爭,已悄然開場。
    四|歸義者來訪
    詞林西隅,一道白衣身影踏入霧氣。
    他披一襲“共義披紗”,衣角刻有“辨義印式”的縫線,但卻未配係統佩章,隻攜一方沉重黑匣。有人認出他——曾是共義翻譯組副首席,名為陸晟言,卻在三年前失蹤於“靜語峽穀”的遣詞事件中,列為“逾頻叛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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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歸義者’。”彌驍低聲,“他曾提出‘語回流動論’,認為語言最終都該被係統統一吸納歸義。”
    陸晟言走入詞林深處,緩緩跪於斜碑前,打開手中黑匣。
    匣中,是數百段被編號的碎頁,部分仍帶古頻符號,部分則是語書殘字。他從中取出一頁,朗聲宣讀:
    “當語言越自由,理解越稀薄;
    當係統越整齊,沉默越深長。”
    他抬起頭,目光定格沈茉淩:“我不反對詞林,也不反對空義槽。但我質疑:你們真有準備承擔這種多元所帶來的衝突與倫理債務嗎?”
    “我們正在承擔。”沈茉淩答。
    “不是現在。”陸晟言冷笑,“現在你們承擔的是理想,是激情,是被迫害者的集體反擊。但三年後呢?當詞林中響起的是詛咒之語,是謠言之頻,是斷裂語鏈時——你們準備好應對沉語之潮了嗎?”
    詞林中無人回答。風動碑紋,低語隱現。
    他取出最後一張碎頁,上麵隻有五個字:
    “未歸之音:警。”
    說完,他合上黑匣,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在林中回蕩的低語:
    “我來,不是為了歸順,也不是為了告別。是為了讓你們知道,第七頁之後,還有第八頁。而第八頁,不會原諒你們。”
    —
    五|詞林夜議 · 分裂與重構
    那一夜,詞林誓言者再次聚首。
    但這一次,氣氛不再同心。
    孟子康提出:“我們是否該設立‘入詞篩頻’,先暫時限製部分過於模糊、無法溯源的語族入槽?”
    硯離激烈反對:“一旦你設了篩頻,就是新係統!詞林不是複製共義塔的影子,而是本該允許每種語言自由生長的土壤。”
    “可生長也要有根係!”孟子康怒道,“否則你就是讓詞林變成野語之海!”
    “那你是要放棄霧契族?還是藏言者?還是那些連自稱都不被允許的裂名語人?”星槿聲音冷靜,但字字如鐵。
    沈茉淩環顧眾人,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卻帶著一絲震動全場的力量:
    “詞林之所以為詞林,是因為它不止為語言服務。它為的是——表達本身存在的權利。”
    “我們不能也不該複製一份係統,隻為證明我們有話語權。”
    “我們應該做的,是保持詞林的透明性、開放性、以及——對自身失敗的承認能力。”
    星槿輕輕點頭,仿佛那一刻,她終於看見了詞林真正的形狀。
    —
    六|第七頁之後的傳說
    夜已深,沈茉淩獨自一人回到林北的“舊頻碑”下。那裏刻著紀霽言最早記錄詞塔語言律動的地方,也是她一生隻在殘書中提到的一個神秘頁號:
    “七頁之後,本不應再有頁。
    若有第八,則為噪音;
    若第八可言,則第七未終。”
    她看著這段碑文,內心泛起莫名不安。
    就在此時,一個年輕人緩緩出現在霧中。他身穿舊布衣,口中念著奇怪的詞節,不似任何已知語言。他麵容平靜,眼神卻如古老族裔中最沉默的長者。
    他走近,將一塊小石板遞給沈茉淩。上麵刻著五個字:
    “我非第八頁。”
    她怔住。
    “你是誰?”
    “我叫……詠影。”
    “你從哪裏來?”
    “詞林未開時,我已在此。”
    他輕聲道:“你們開啟了門。但門後,是否真能歸?”
    話音未落,他轉身而去,隻留一串腳印在晨霧中緩緩消失。
    沈茉淩望著石板,隻覺手中仿佛托著整座林的重量。
    她終於明白,“未歸之音”,不僅僅是族群語言的回響——更是一種對文明秩序之外的質問。
    詞林還遠未穩定。而她的任務,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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