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詞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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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識紀元·第一百三十三日·長安城
鼓聲第三響,長安城清晨的霧尚未散去。東市之南、承禮坊的石板路上,茶肆門口早早聚起了人群。街角的香爐還在燃著舊竹炭,淡淡煙霧中,一群衣著不整的雜役、老儒、織戶、酒肆掌櫃、小吏低聲交談著。他們並非為市集而來,而是為“共義塔之門今日啟聽”而聚。
“我這點胡話,也能被記進官文裏頭?”一個背著籮筐的西市腳夫齜牙笑著問。
“怕是這回不光是你,連西域來的孩童也能在共義塔門前言辭幾句。”隔壁的落籍波斯鐵匠搖頭說著,自言自語,“唐皇當年設譯語學館,是為聽大食之音,如今卻輪到我們自己也得求‘被聽見’了。”
他們說的,是今晨在共義塔正廳即將展開的“七頻聽議會”。沈茉淩發布命令:首次向平民開放“表達權”,不需官籍、不問出身、不限語言形式。隻需“願意表達”,便可登塔發聲。
一、塔前爭聲
辰時二刻,共義塔南門外已站滿人群。塔高九層,屋簷疊如飛簷交錯,塔頂懸著七麵不同色彩的雲幡,代表“七頻表達族群”。
沈茉淩端坐塔前,以沈家舊儒黑金織袍束身,手中執一卷尚未命名的新製草案。彌驍立於她右側,青衣微皺,眉眼藏有一絲隱憂。左側孟子康則戴禮吏之冠,麵色如常,唯獨手中緊握著一枚未加注的官印木簡。
首位登塔者,是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儒,名喚馮宏道,曾任太學訓課,後因諷詩譏政被貶至崇仁坊抄錄殘卷為生。
“老朽,馮宏道——隻識漢音,隻會賦詩。”他聲音沙啞卻清晰,“我欲上塔,是想問一句:當今‘共義’為何要收錄‘不識律令之聲’?若蠻音成文,禮樂何存?若稚語也入案,典章豈不成笑?”
一語落,塔下頓時響起低聲議論,有人附和,有人不以為然。
沈茉淩未言,彌驍先開口:“馮老所言,誠屬正統;然典章之義,本為溝通萬民而生。若其隻通儒門數人,不如焚之。”
馮宏道怒目:“你這等邏輯,豈非取亂之端?”
彌驍笑道:“先生可否聽聽第二位登塔之人?”
沈茉淩點頭。
二、織戶之言
登塔的是一位三十許的織戶女,衣著整潔卻眼下烏青,顯然通宵趕工。
“我叫陸娘兒,織錦三十年,不識字。但我會唱《飛線調》。我說線斷哪根,你家少爺不聽;我唱‘望兒調’你們卻說腔調不雅,喚人羞恥。如今你們問我要不要表達權?”
她忽地直視塔前官吏:“我問你——你願意記下我說的夢麽?夢裏我娘在洛陽織坊門前凍死了,嘴裏念的是‘今日無炊’,而非‘心憂國家’。”
眾人一靜。沈茉淩緩緩站起,將手中簡冊置於塔台上,望向陸娘兒:“我願記下。”
她再望向眾人:“凡不能被記錄的表達,不是真正的製度;凡不能被理解的詞句,不是問題,而是我們的問題。”
塔下一陣低呼,有人默然點頭,有人卻皺眉以待。
三、譯童之書
第三位登塔者是個西域來的男童,唇色暗紅,眉眼深陷,裹著波斯織布衣物。他不會中土官話,隻低頭將一塊木板舉起——
上麵刻著一組圖形:半個太陽、一個人在哭、一隻手握著花朵、最後是一個問號。
眾官無解,沈茉淩看向彌驍,彌驍卻也搖頭:“他用的是‘映語’,一種母族為耳聾而創的詞序圖碼。”
這時,塔台邊角傳來一聲童音:“他寫的是——‘哭的人要說話,你們在聽嗎?’”
眾人望去,是一個衣著單薄的長安童子,名叫小箴。原是城中織女收養的啞童,自幼聽得懂不同聲調。
沈茉淩怔了一瞬,轉身望向孟子康。
孟子康沉聲開口:“共義塔聽議,今日起,應納入‘非典文本’,並正式設‘自由語錄存檔’之職。凡願發聲者,皆可以唱、寫、圖、呼、叩、燈、步,七法之一表達。”
一石激起千層浪,塔下眾人再無沉默。
四、官議與對抗
當晚,共義塔內舉行首次“聽議答言”。
部分禮吏認為:“若表達無門檻,必有亂語毀序。”
也有主事問:“未被理性引導之話,是否該納入治理體係?”
沈茉淩回應:“表達,不是特權,也不是施舍,而是身份的證成。”
“不是他們不會說,而是我們未學會聽。”
最終決議通過:《通識紀元·平民表達草案·試行第一章》正式刻入共義塔塔規之碑。
五、詞碑之外
午夜,塔門關閉前,沈茉淩獨自站在塔台之下。她聽見微風吹動市井屋簷上的銅鈴,叮叮作響,宛如遠方有人在用一種微弱方式回答著這一天的議題。
她回想起早上那句童言:
“你們說話都太大聲了,我不敢說。”
這一句,是今日所有登塔言詞之最。不是最有學問的,但卻是最真實的。
她微微一笑,自言道:
“真正的共義,不是讓所有人都聽見,而是讓所有人都敢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