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診室時，喬思發來微信，說會接她回家。考慮到喬思上了一天班挺辛苦的，顧沉舟讓她不要折騰了。
    「不用，我一會兒打車回去就好。」
    喬思一直沒回微信，顧沉舟還以為她是默認了。可沒想到，當她從診室出來時，喬思竟然在門口出現。
    “你怎麽過來了？”顧沉舟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家了。”
    “沒有。剛給你發微信的時候，我就在來的路上了。”
    喬思的出現一掃顧沉舟剛才的出來時的落寞，兩人一起並肩朝大路走去。少了陽光的照射，此時小徑兩旁傳來淡淡的泥土氣息，潮濕而寒冷。遠處的空曠夜幕時不時傳來幾聲啼鳴，襯得周圍環境有些孤寂。還好，此刻有喬思在身邊，顧沉舟心裏多了一份踏實。
    “今天感覺怎麽樣？林初怎麽說？”
    顧沉舟想到剛才自己在診室裏哭過，一時有些尷尬，好在夜色幫她遮掩了眼底的慌亂。
    她輕描淡寫地說道：“還好。林初讓我不要太急，得慢慢來。”
    喬思點了點頭，“既然林初說了急不得，那你也別有負擔。定時來這裏治療，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顧沉舟笑了笑，伸手搭上喬思的肩，語氣輕鬆：“知道啦。有你和林初在，我一點都不擔心。”
    自從回京都後，顧沉舟一直住在喬思家裏。年假結束後，她怕打擾喬思上班，幾次提出想搬回自己房子住，但每次都被喬思堅決製止。喬思見過她做噩夢時的樣子，根本不可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待著。
    兩人從林初那裏回到住處後，顧沉舟再一次提出搬回去的想法。
    “阿喬，我還是想回自己那邊住……”她試探性地開口。
    喬思一聽，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停，你不用再說了。就在這裏呆著，陪我住一段時間。這裏又不是沒地方，再說咱們下班回家還能聊聊天，難道這樣不好嗎？”
    “我沒說不好，隻是我現在也收假了，還是住到那邊上下班方便點。”
    理由聽起來很合理，但是喬思的住處離醫院遠不了多少，還有直達的地鐵，所以顯然是有些牽強。
    其實，顧沉舟心裏真正擔心的是自己會打擾到喬思休息。她的 ptsd 隨時隨地都可能發作，尤其是夜裏。如果她一個人住，喝酒也好，開著電視機入睡也好，至少不會影響到別人。
    但喬思根本不在意這些。顧沉舟是她十幾年的好朋友，現在遇到這麽大的事情，又孤身一人，她怎麽可能不管？
    “那行。” 喬思突然開口，語氣幹脆。
    顧沉舟一愣，以為自己的理由終於說服了喬思，心裏剛鬆了一口氣，可喬思接下來的話，瞬間讓她哭笑不得。
    “我跟你一起回去。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我回來收拾東西，咱們一起過去。”
    呃，這……
    顧沉舟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跟喬思解釋她隻是想一個人住。如果坦白說害怕打擾她休息，那喬思一定會一句話給她懟回來。如果直接說就想一個人住，又顯得太不領情了。
    算了，顧沉舟再一次投降，她暫時放棄搬回去的念頭。
    “你當我什麽都沒說，我還是繼續住你這裏吧。”
    又一次成功挽留顧沉舟，喬思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好了，今天去林初那裏你也累了，快去洗澡吧，然後吃藥，早點睡。”
    “嗯，那我先去洗澡了。”
    心理學中有一個專業名詞叫 “創傷性閃回”，指的是個體突然重新體驗產生創傷的場景，並且會帶來身臨其境的感官體驗。也就是說，病人會不停回到最刺激精神的場景中去，而每一次的情緒衝擊都不會弱於親身經曆的那一次。
    閃回的觸發機製多種多樣，可以是聲音、氣味，也可以是情緒狀態的轉變。總之，就像是貼身裝了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隨地不知什麽緣由便會被引爆。
    昨天在餐廳的破碎聲和哭喊聲是引子，現在耳邊的水流聲也是。顧沉舟閉上眼睛衝洗頭發時，突然聯想到布拉維的雨季，緊接著那段激烈的記憶再次衝破封鎖，闖入眼前的黑暗。
    顧沉舟本能地想睜開眼睛，但是在水流的衝刷下，她做不到。一種溺水感襲來，焦急下，她胡亂地朝著某個方向後退一步，人是離開了水流，但後背卻撞在了冰冷的瓷磚上。
    突然的冰涼讓她渾身一顫，雙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這才睜開眼睛，黑暗中浮現的場景也隨之消失。各種情緒交織拉扯，讓她此刻大口地喘著氣，緩了許久才漸漸平複。大概是因為處在密閉環境，顧沉舟感到有些缺氧，整個人暈沉沉的。她強撐著包好頭發，穿上浴袍，走出衛生間。
    衛生間外清涼的空氣湧入鼻腔，顧沉舟這才感覺好受了一些。她靠在牆邊待了一會，正準備起身去吹頭發時，喬思一臉擔憂地快步走過來。
    “沉舟，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
    顧沉舟擺擺手，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沒有，就是覺得有點氣悶，現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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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思顯然不太放心，眉頭微微蹙起：“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別瞞我。”
    顧沉舟此時已經緩過來，她直起身，攤開雙手，“你看，我什麽事都沒有。剛就是有點悶而已。”
    喬思蹙起的眉心這才鬆動，“剛我還奇怪你今天洗澡怎麽那麽久，過來一看你就這樣，給我嚇一跳。”
    “你別這麽大驚小怪的，搞得我怪緊張的。好了，你快去睡覺吧。”
    喬思沒有挪動步子，“不行，我得監督你吃藥。”
    顧沉舟一臉無奈，“哎呦，大姐。我是個醫生啊，我肯定會遵醫囑的。”她心裏覺得好笑，自己是 ptsd，又不是智識退化，怎麽在喬思眼裏，自己像個需要被照顧的小孩。
    喬思卻不為所動，語氣堅定：“不行，我還是得看著你。醫生和遵醫囑不存在邏輯關係，醫者還不自醫呢。”
    顧沉舟服了，她投降。在喬思的注視下，老老實實地把藥片塞進嘴裏，用水衝服下去。
    “可以了吧。”
    喬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放心回去睡覺。
    顧沉舟吹完頭發後，又吃了片安眠藥，才躺到床上。她的臉上有一絲愁容，想想最近日子，她覺得自己的閃回頻率好像變高了，如果這樣下去，會不會影響到工作？如果病理科的工作不能繼續，那她的生活跟廢人還有什麽兩樣。這樣的愁思在她腦海中盤旋，直到安眠藥的藥效漸漸發作，才終於讓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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