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走出王宮高聳的朱紅宮門，夜風微涼，吹散了他身上些許疲憊和寢宮內的暖香。他並未即刻翻身上馬，而是沉默地向前走了約莫百步，直到徹底遠離了宮牆的範圍，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從一名等候許久的刑部都頭手中接過韁繩，利落地跨上馬背。
    身在這波譎雲詭的王城，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捧你上雲端的人多，想將你踩入泥淖的人更多，一個不經意的疏忽，便可能落得個萬劫不複的下場。這份謹慎，早已融入他的骨血。
    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在寂靜的夜裏傳出很遠。秦風沒有選擇返回刑部官署，而是撥轉馬頭，朝著宗門所在的北門方向疾馳而去。
    夜風拂過他的臉頰，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張女子的臉龐。那張臉，或許已不複豆蔻年華的嬌嫩，眼角眉梢也添了些許歲月的風霜，但在他無數個午夜夢回的瞬間，卻依舊清晰如昨，是他心底最深處不敢觸碰的柔軟。
    從前，他不敢奢望，因為師兄錢大謙尚在。那份少年時的懵懂情愫，隻能深埋心底，化作對師兄的敬重和對她的默默守護。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師兄已然魂歸宗祠，入土為安。那些被他強行壓抑了多年的妄念，此刻竟如雨後春筍般，悄然探出了一絲絲微弱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紛亂的思緒壓下。眼下，周國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師姐和風雨飄搖的斷魂門，恐怕更需要他的力量。朔風城之事，絕不僅僅是奪回密信那麽簡單，師兄的死，宗門的變故，背後定然還牽扯著更深的陰謀。
    一路上，偶爾有幾隊頂盔貫甲的巡夜軍士，見有人深夜在主街上縱馬疾馳，正欲上前盤問嗬斥，待看清馬上之人竟是如今周王跟前炙手可熱的刑部監察秦風時，領頭的校尉急忙擺手，示意隊伍左右避讓，紛紛垂首肅立，目送他遠去。誰也不願在這節骨眼上，去得罪這位前途無量的“秦大人”。夜色中，秦風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長街盡頭。
    長街寂靜，馬蹄聲由遠及近，驟然一頓。
    秦風猛地勒住韁繩，坐下駿馬發出一聲不滿的低嘶，前蹄在青石板上踏出幾點火星。他行至中途，心頭忽地一跳，仿佛有什麽至關重要的事被遺漏了。他抬眼望向黑沉沉的北方，夜幕如墨，百裏之外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斷魂門。
    然而，此刻，另一樁事沉甸甸地壓上心頭，其分量，竟隱隱超過了回宗門的急迫。
    “張府……”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隻是片刻的猶豫，秦風眼神一定，毅然決然地猛地一帶馬頭，馬兒發出一聲長嘶，調轉方向，朝著與宗門截然相反的城西疾馳而去。今夜的這封投名狀，將是他未來邁上周國權力巔峰的至關重要的一步。
    夜色下的張府，朱漆大門緊閉，兩側的石獅在朦朧月色中透著一股冰冷肅殺。相較於其他王公貴胄府邸的燈火通明，這裏顯得格外冷清，甚至有些蕭索。
    秦風利落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意係在門環旁的石墩上，上前叩響了門環。
    “咚，咚咚。”
    沉悶的叩門聲在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
    許久，門內才傳來一個蒼老而略帶沙啞的詢問：“誰啊？夤夜叩門，所為何事？”
    “老人家，刑部秦風，有要事求見張老太爺，還請通傳一聲。”秦風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話間，他指間一彈，一張薄薄的銀票已悄無聲息地從門縫中滑了進去。
    門內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一陣悉索的腳步聲和門閂拉動的“吱呀”聲。
    厚重的府門緩緩開啟一道縫隙，露出半張睡眼惺忪的老仆的臉。他借著門縫裏透出的微弱燈光打量了秦風幾眼，又瞥見地上的銀票，神色微微一變，態度頓時恭敬了不少。
    “原來是秦大人，快請進，快請進。”
    老仆將門打開，另有兩名同樣睡眼惺忪的家丁被喚醒，提著燈籠，引著秦風穿過幾重庭院，七拐八拐地來到一座燈火通明的會客廳。
    這會客廳的規製，在寸土寸金的王城之中，已非“奢華”二字可以形容，飛簷鬥拱，梁柱皆用上等楠木，廳內陳設的古玩玉器，隨意一件都價值不菲。與其說是豪奢，不如說隱隱透著一股僭越的氣息。
    秦風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但心思全然不在這炫目的陳設之上。仆人奉上香茗，他隻略一點頭，象征性地端起茶盞，在唇邊沾了沾便放下，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廳門方向。
    不多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伴著輕微的咳嗽聲傳來。
    一名須發皆白、老態龍鍾的老者，在兩名健仆的左右攙扶下，緩緩出現在會客廳門口。老者身形佝僂，步履蹣跚，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秦風見狀，不敢怠慢，慌忙長身而起，快步上前，躬身行了一個晚輩對長輩的大禮：“晚輩秦風，深夜叨擾，還望老太爺海涵。”
    來者正是張起的祖父，張氏如今的掌舵人，張老太爺。
    張老太爺抬了抬渾濁的老眼，目光落在秦風身上，原本因老邁而略顯渙散的眼神，此刻竟透出幾分難掩的激動與急切，聲音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秦大人……快快請起，折殺老朽了。大人夤夜到訪，可是……可是我那起兒的案子，有結果了？”
    “老太爺，”秦風直起身，神色肅然，語氣卻帶著一份對逝者的沉痛和對生者的撫慰，“關於張起公子之事，確實有了些眉目。晚輩剛剛從陛下麵前奏對完畢，便立刻趕來向您通報。”
    張老太爺聞言，原本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猛地一震，那雙渾濁的老眼裏，竟驟然爆出一縷駭人的精光，仿佛一頭蟄伏的老獅，瞬間蘇醒！他死死盯著秦風，枯瘦的手抓緊了攙扶者的手臂，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嘶啞地追問：“秦大人！可是……可是查到是誰，害了我那苦命的孫兒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帶著血淚般的沉痛與期盼。
    秦風目光沉凝，重重一點頭：“是。”
    他深吸一口氣，將大祭司卜算出的結果，關於張起等人慘死於天外古詛咒，以及那三名相關者的可能來曆，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向張老太爺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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