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言的話語如同一塊巨石，投入陸覺本已波瀾起伏的心湖，激起千層巨浪。他的話音散盡，寺內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那尊九尾狐法身，在昏暗中靜靜佇立，仿佛亙古以來便在那裏，見證著一切興衰榮辱。
    陸覺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尊黑紅色的雕像，心中除了敬畏，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困惑。
    狐族、衡門、天幻尊者、周武王朝……這些零散的碎片，似乎正在他腦中拚湊出一幅遠超他想象的宏大畫卷。這畫卷的一角，便足以顛覆世人所知的一切。
    他並非沒有讀過戎國乃至整個南天大陸的曆史，可那些史書典籍上記載的，多是王朝更迭，將相功過。對於這些隱匿於深山大澤的古老族群，往往隻有“蠻夷”、“妖寇”之類寥寥數語，充滿了偏見與輕蔑。那些紙上的隻言片語，與他進入戎國，尤其是踏入這青丘之後的所見所得，簡直判若雲泥，格格不入。
    歲月，究竟在曆史的塵埃之下，掩埋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真相？
    就在陸覺心神激蕩之際，那尊九尾狐雕像威嚴而悲憫的姿態，猛地觸動了他腦海深處的某根弦。一種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如閃電般劃破記憶的迷霧。
    他忽然想起來了！
    在初入青丘地界，與月凝一同避雨的那座山洞之中，他曾見過一幅巨大而古老的壁畫！
    那壁畫之上，同樣有一隻紅黑色的巨大九尾狐，九尾擎天，睥睨天下，那股君臨萬妖、威壓四海的氣勢，與眼前這尊“天幻尊者”的法身雕像，何其相似！簡直……竟有八九分神韻相通！
    一個大膽的猜測，讓陸覺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他猛地轉頭，目光灼灼地望向公孫長老，先前壓下的無數疑問此刻再也按捺不住，脫口而出：“敢問公孫長老，晚輩之前在山脈東麓的一處山洞中，曾見過一幅巨大的壁畫，上麵所繪的巨狐，與天幻老祖的法身極為相似，不知那壁畫……”
    他欲言又止，但眼神中的急切與探尋，已表露無遺。
    公孫長老與顧星言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神中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公孫長老捋了捋頜下長須，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追憶之色，緩緩點頭道：“陸公子所言，可是那處位於青丘山脈東麓，入口被藤蘿遮蔽的無名山洞？”
    “正是！”陸覺心頭一緊，看來自己沒有記錯，而這壁畫，果然另有玄機！
    “那壁畫……”公孫長老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低沉，仿佛在揭開一段被塵封的禁忌，“乃是我狐族百年前，一位天資縱橫的史官所畫。”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寺內本就凝重的氣氛愈發壓抑。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詭異夜晚，那位名史官，平日裏溫文爾雅，那夜卻不知為何，突然發了狂！”公孫長老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講述一個恐怖的傳說，“他不顧守山人的阻攔，雙目赤紅，狀若瘋魔，嘶吼著衝進了那處山洞，用自己的心血為引，發了瘋一般地在石壁之上作畫！”
    “發狂？用自己的心血作畫？”陸覺心中劇震，一股寒意從背脊升起。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創作，而是某種瘋狂的儀式！他追問道：“他畫了些什麽？”
    公孫長老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一字一句地道：“他畫的，正是天幻老祖的法身神威，以及……我狐族，連同其他七個不願臣服的古老族群，自上古至今的遷徙與抗爭，畫了我們的過去，也畫了……我們的未來。”
    “未來？！”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陸覺耳邊轟然炸響！他不禁問道：“難道說，那壁畫……預言了什麽？！”
    “不錯。”這一次開口的，是始終沉默的顧星言。他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宿命般的沉重，接過了話頭，“那並非簡單的畫作，而是一幅……承載了天機的預言圖。”
    公孫長老沉重地點了點頭，補充道：“史官不眠不休，在那山洞裏畫了足足七天七夜。當他落下最後一筆，將那預示著終局的畫麵完成之時，他耗盡了最後一絲心血與神魂，口中喃喃念著‘天命如此’四個字，便氣絕身亡，倒在了那壁畫之前。”
    “七天七夜……”陸覺低聲複述著，這四個字仿佛帶著一種魔力，讓他胸口發悶。他無法想象，是何等浩瀚磅礴的力量，又是何等慘烈的宿命，能驅使一個凡人以自己的生命為柴薪，不眠不休地燃燒整整七日，隻為在冰冷的石壁上烙印下那關乎一族未來的天機。
    這已經超越了“史官”的職責，更像是一場……最虔誠也最瘋狂的獻祭。
    “不錯，七天七夜。”顧星言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我狐族史冊記載，那七日，山洞外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仿佛天地都在為之震怒，又像是在為他悲鳴。”
    公孫長老深吸一口氣，渾濁的老眼中透出一股詭譎的光，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道：“然而，這還不是最詭異的。最詭異的是，當族人聞訊趕到，發現他氣絕身亡時……他手中的那支，由枯骨削成、飽飲了他心血的畫筆，筆鋒所指，不偏不倚，正好對著——”
    他猛地抬起手臂，枯瘦的手指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劍，直直刺向寺廟之外的某個方向。
    “東方！”
    這兩個字，如同寺中沉寂千年的古鍾被悍然敲響，嗡的一聲，在陸覺的腦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東方！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破了所有的迷霧與困惑！衡門門主……二百年前，天幻尊者隨衡門門主離去！而衡門的宗門所在，不正在戎國以東，那片被稱作“通天之障”的鬼穀山脈之中嗎？
    巧合？絕不可能！
    陸覺的心跳驟然加速，他霍然轉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公孫長老，急聲道：“長老的意思是，那位史官臨死前的最後一指，是在昭示……”
    “不錯！”不等陸覺說完，公孫長老已經重重點頭，激動得連胡須都在顫抖，“族中的智者與長老們都堅信，那絕非偶然！是史官在耗盡神魂的最後一刻，受到了老祖冥冥之中的感召與指引！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告訴我們，告訴所有後輩子孫——天幻老祖的真身，就在東方！”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