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陸覺緊握的雙拳，緩緩鬆開。
    “長老太看得起在下了。”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翻湧的驚濤駭浪，對著公孫長老與顧星言一拱手，沉聲說道，“陸某初來乍到，承蒙狐族招待，本就感激不盡。如今又蒙長老和顧族長如此信任，陸某……也就袒露心言。”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神情緊張的公孫長老，和麵色決絕的顧星言，最終定格在那尊威嚴的九尾狐祖石像上。
    “如果我真是那壁畫上的預言之人，能為貴族尋回天幻老祖，此事，陸某義不容辭！”
    此言一出，公孫長老眼中精光一閃，幾乎就要脫口稱好，但陸覺的話鋒卻陡然一轉。
    “至於婚姻之事……”他的聲音變得無比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膛中鑿刻而出，“在下母親多年前離奇失蹤，我曾對天立下道心誓言——不尋回母親，此生絕不成婚！”
    道心誓言！
    這四個字一出，連顧星言的臉色都微微一變。這對於修行者而言，是刻印在神魂與道途上的枷鎖，一旦違背，輕則修為盡毀，重則道消神滅！
    這已是無法轉圜的拒絕！
    然而，預想中的失望與怒火並未出現。公孫長老在短暫的錯愕之後，那張灰敗的臉上，竟是湧起了一股異樣的潮紅！
    “好！好！好！”
    他激動得連說三個“好”字，枯瘦的身軀微微顫抖，那雙渾濁的雙眼中，竟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看向陸覺的眼神，充滿了讚許與狂喜。
    “陸公子果然是守孝重義的真男兒！有此道心，老夫……我青丘狐族，信得過你！”公孫長老笑中帶淚，仿佛看到了某種失落已久的希望，“我相信你不會食言，你定會成為我狐族複興的希望！月凝，快出來吧！”
    月凝？
    陸覺心中一愣，她不是剛剛負氣而走嗎？
    然而，下一刻，讓他畢生難忘的景象發生了！
    隻見眼前那尊高達數丈、散發著古老蒼涼氣息的九尾狐祖石像，竟毫無征兆地扭曲起來。堅硬的石質紋理如同水波般蕩漾，隨即，整座石像“嘩”的一聲，化作了漫天夢幻般的光點泡影，消散於無形！
    原地，虛空之中，一道倩影悄然浮現。
    白衣勝雪，青絲如瀑。不是顧月凝又是誰？
    她俏生生地立在原本石像的位置，看向陸覺這位豪氣衝天的少年，那張絕美的俏臉上，微微泛起一絲動人的紅暈，一雙清澈的美眸中，滿是壓抑不住的喜悅和期待。
    “這……這是怎麽回事？”陸覺隻覺得頭皮發麻，一頭霧水。
    剛剛自己對著許下承諾的，竟然不是石像，而是顧月凝本人？！
    “嗬嗬，陸小友不知，”公孫長老看著陸覺震驚的模樣，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自豪，“天幻老祖留下的法身，乃我族至寶，關乎一族存亡，我等豈會輕易示於人前？非到滅族之時，絕不會恭請而出。”
    他長歎一聲，目光轉向顧月凝，眼神中充滿了憐愛與愧疚。
    “平日裏，便由月凝在此幻化成老祖法身之像，以她的幻術掩人耳目。隻因為她身上的氣息，與天幻老祖最為相似，若非我族核心之人，根本無法察覺分毫。為了防止結婚而露餡，一直委屈了月凝。而這，也正是這麽多年，她遲遲沒有嫁人的真正原因。”
    轟！
    真相如同一道驚雷，在陸覺腦海中炸響。
    他望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原來，她並非僅僅是族長之女，更是這狐祖廟的“守護神”，以自身為誘餌，以幻術為壁壘，年複一年地承擔著守護全族最大秘密的重任！
    “想不到，月凝姑娘，竟是如此……”陸覺心中感慨萬千，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份震撼與敬佩，“這麽多年，一直都是這樣默默承擔著。”
    他對著顧月凝鄭重一揖，發自內心。
    然而，感慨過後，一個巨大的疑團卻浮上心頭。他直起身，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
    “陸某有一事不明，還請長老解惑。”
    公孫長老見他神色嚴肅，立刻收斂了笑容，鄭重道：“陸公子但說無妨。”
    陸覺的目光如利劍出鞘，直刺向大殿深處那凝重的空氣。他這句話，並非無的放矢，而是承接了先前所有線索後，最合乎邏輯，也最致命的推演。
    “長老先前說，那壁畫上預言的未來，都一一應驗了，不知……”陸覺微微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叩問命運的鼓點，沉聲問道，“可曾預言過，狐族會遭遇滅頂之災？”
    轟！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無形的寒流席卷了整座狐祖廟。
    方才因陸覺守諾而湧起的喜悅與激動，瞬間被凍結、粉碎！公孫長老臉上剛剛綻開的笑紋僵住，化作了深刻的苦澀與悲涼。而一旁的顧月凝，那雙還帶著喜悅與期待的清澈眼眸，瞬間被驚惶與痛苦所占據，血色從她絕美的臉頰上褪得一幹二淨。
    “陸公子……”她咬著蒼白的嘴唇，聲音細若蚊呐，似想辯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唉……”
    一聲蒼老而沉重的歎息，壓下了所有的聲音。公孫長老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渾濁的眼底隻剩下無法化解的沉痛。他仿佛一瞬間又蒼老了十年，佝僂的背脊愈發彎曲。
    “不瞞陸公子，你猜的……沒錯。”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那被鑿去的壁畫後半段，描繪的便是我青丘一脈的未來……那壁畫上，的確預言了我狐族將會麵臨一場滔天浩劫。而這場浩劫的源頭，便是……”
    說到此處，他的話音戛然而止，目光變得無比複雜，竟是直直地看向了陸覺，仿佛在確認什麽，又仿佛在畏懼什麽。
    這突如其來的注視，讓陸覺心頭一緊。他敏銳地察覺到，這答案恐怕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是什麽？”陸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追問。
    公孫長老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盯著陸覺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是……一群身穿黑袍，渾身……鬼氣纏繞之人！”
    鬼氣纏繞！
    這四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陸覺的心上！這段時間，鬼靈宗一直陰魂不散，莫非預言指的是鬼靈宗之人？他們身上，不正是這種陰森詭譎的氣息嗎！
    然而，不等陸覺從這震驚中理清思緒，異變陡生！
    “嗤——”
    一聲輕微的異響，自大殿一角傳來。
    眾人駭然望去，隻見殿中角落一尊鎮守方位、雕刻著白虎形象的石像，其虎口之中，竟毫無征兆地升騰起一縷詭異的青煙！那青煙如蛇，盤繞而上，帶著一股不祥的死寂之氣。
    “啊！”顧月凝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美眸中滿是驚懼，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代表著什麽。
    哢嚓……哢嚓……
    緊接著，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那尊白虎石像的表麵，從虎頭開始，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下蔓延！
    陸覺剛想開口詢問。
    一直沉默不語，氣息沉凝如山的顧星言，卻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他甚至沒有看公孫長老和陸覺，那雙銳利如鷹的眸子死死鎖定著那尊寸寸龜裂、即將崩塌的虎頭雕像，英挺的麵容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肅殺。
    “月凝，通知黑白，開啟護山大陣，任何人都不得進入。”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淬了寒冰，“看來是鎮守虎族的白虎監兵，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