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看穿了陸覺的心思，公孫長老再次開口，證實了他的猜想。
    “陸公子，你之前的猜測，確實對了大半。”他坦然道，“山洞中那後半段壁畫，的確是老夫憑著僅存的、模糊的記憶，後來親手補畫上去的。隻是……為了避免他族窺伺其中玄機，我故意錯畫、漏畫了許多關鍵之處。至於後麵那些我全無記憶的部分，便更是隨手塗鴉，胡亂畫完，隻為遮人耳目罷了。”
    這番話，讓陸覺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蕩然無存。
    “另外，”公孫長老長歎一聲，枯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麵前冰冷的狐祖法身塑像，仿佛在撫摸著一段沉重而屈辱的曆史，“陸公子有所不知啊……我狐族，本是與天、龍、鳳並列的，上四族之一。”
    上四族！
    陸覺心念一動，連一旁的顧星言，星眸中也掠過一抹黯然。
    “可自從二百年前，我族定海神針一般的天幻老祖無故失蹤後，我狐族便一日不如一日……”公孫長老的聲音裏充滿了悲涼，“沒有狐祖坐鎮，我族便如那無根之萍，任人欺淩。若非……若非星言這孩子天資卓絕，將我族至高幻術‘迷音九幻’修煉至化境，勉強能震懾住那些宵小之輩，恐怕我青丘一脈，早已被排擠出戎國這片靈氣充沛的立足之地，淪為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咳……咳咳……咳！”
    說到此處，激動的情緒牽動了衰老的身體，公孫長老仿佛被一口氣嗆住，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張老臉漲得通紅。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不知何時已然伸出，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
    顧星言不知何時已站到了他的身後，清冷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擔憂。
    顧星言的手掌貼在公孫長老的背心，一股溫潤的靈力緩緩渡入，試圖平複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然而，公孫長老的身體卻如同一隻漏氣的皮囊，靈力方一入體，便消散無蹤。
    他擺了擺手，示意顧星言停下，顫巍巍地直起身子。那張漲紅的臉此刻卻是一片灰敗，嘴角甚至沁出了一絲極淡的血跡。他望向陸覺，渾濁的眼中帶著一絲複雜的苦笑：“咳……你的那道白色真氣，當真霸道。”
    一言驚醒夢中人！
    陸覺這才恍然，方才公孫長老以指試探，自己下意識以白色真氣抵擋，竟已在無形中傷了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晚輩無心之失，還請長老恕罪！”陸覺心中一凜，連忙上前一步，滿臉愧疚地就要行禮道歉。
    “與你無關。”公孫長老卻抬手止住了他，氣息微弱卻不容置喙，“是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他長長地歎息，那歎息聲在空曠的古寺中回蕩，帶著說不盡的蕭索與悲涼，“果然英雄出少年，可惜歲月不饒人啊……包括我，也包括顧族長……”
    他的目光，轉向了一旁收回手掌的顧星言。
    順著他的視線，陸覺這才注意到，這位風華絕代的狐族族長，雖然外表看似仍在盛年，但那雙璀璨如星的眸子深處，卻藏著一抹無法掩飾的……死氣。
    就像一朵即將燃盡的絢爛煙花。
    顧星言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澀的自嘲。公孫長老的話，像一把刀，剖開了他用強大幻術維持的華美外殼，露出了內裏早已衰敗的真相。
    “他如今已是風燭殘年，一身驚天動地的修為，也隨著壽元不可逆轉的流逝而日漸衰退。”公孫長老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殘存的力氣，“一旦讓他族察覺到星言的虛弱，我青丘狐族……怕是再難有立足之地了！”
    轟！
    陸覺隻覺得腦中一聲巨響。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這寧靜的狐祖廟，香火繚繞，外麵村落裏隱約傳來孩童天真爛漫的嬉鬧聲，一派祥和。
    難道這一切，都將在不久的將來，被戎國內亂帶來的戰火與血色吞噬，化為烏有嗎？
    “所以……”
    一個清冷而決絕的聲音，接過了話頭。
    顧星言向前一步，與公孫長老並肩而立。他那挺拔的身姿此刻迸發出一種驚人的氣勢，仿佛要將所有的衰敗與死氣都摒除在外。那雙美眸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如同火焰般的堅定光芒。
    “我狐族，急需一位年輕有為、實力強大的夫婿。”
    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那灼灼的目光，如兩道利劍，直直地釘在了陸覺的身上！
    “能夠在我百年之後，肩負起守護整個青丘的重任，直到……找到天幻老祖，重現我族往日榮光！”
    最後幾個字，擲地有聲，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希冀與期盼。
    陸覺沉默了。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他來青丘，本是為了替錢大謙尋一個複仇的真相，卻意外卷入了狐族的生死存亡。自己的身世，母親的下落，黑衣人的秘密，如今，又憑空壓上了一個種族的未來。
    這擔子，太過沉重。
    見陸覺麵露難色，久久不語，公孫長老以為他心存顧慮，急忙開口，拋出了一個讓陸覺無法拒絕的籌碼。
    “陸公子，老夫知道此事太過突然，你或許難以接受。”公孫長老的聲音恢複了一絲氣力，帶著極度的誠懇，“你若願意與族長之女月凝結為連理，並答應繼續找尋天幻老祖。不論未來找到與否，我狐族，必將傾盡所有，助你修為一日千裏！幫你查清殺害錢大謙的真凶！”
    說到這裏，他眼中寒光一閃，語氣陡然變得森然無比。
    “甚至……哪怕那凶手是我戎國權貴，我狐族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強行出手，幫你除了此人！”
    森然的殺意，伴隨著公孫長老許下的重諾，如同一柄無形的巨錘，重重砸在陸覺的心頭。
    戎國權貴……不惜一切代價……強行出手！
    這幾句話，分量何其之重！這已不是簡單的相助，而是將整個青丘狐族的命運，與他陸覺一人的複仇之路，徹底捆綁在了一起！
    空氣中那凝固的氣氛，仿佛被這番話燒得滾燙。顧星言那雙銳利如火的眸子，也緊緊地鎖著他，等待著他的最終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