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雪刃與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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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州城的第五天清晨,是被哭聲叫醒的。
    陳五蹲在糧庫門口,手裏攥著最後半塊棗餅 —— 餅麵結著霜,硬得能硌掉牙。昨夜他把最後三袋棗餅分給了守城的狼旗兵,可老周頭偷偷塞給他半塊:"您得撐著,甜州靠您呢。"
    現在這半塊餅,被個穿破棉襖的小丫頭攥著。她的手凍得通紅,指甲縫裏沾著灰,正被三個半大孩子追著跑:"那是我娘的!她快餓死了!"
    陳五衝過去攔住孩子們。帶頭的男孩十三四歲,瘦得像根蘆柴棒,眼裏閃著狼一樣的光:"我們三天沒吃飯了!我弟弟快不行了!"
    小丫頭死死護著餅:"我娘咳血了,大夫說吃口甜的能緩... 緩..."
    陳五的喉嚨發緊。他摸出懷裏的甜燈 —— 燈身裂得能看見裏麵的棗泥,早沒了火,可餘溫還在。他蹲下來,把餅掰成四塊:"小丫頭拿兩塊,給你娘;男孩拿一塊,給弟弟;剩下一塊,給最餓的人。"
    男孩盯著餅,突然哭了:"我不要!我要殺了寒狼部的人!我要他們的肉!"
    陳五的眼淚砸在雪地上。他想起鐵柱說過,甜州的孩子該在老棗樹下玩彈珠,該捧著糖畫笑,不該攥著石頭喊 "殺人"。
    "陳將軍!" 毒刺從城牆上跑下來,臉色鐵青,"寒狼部的援軍到了!"
    陳五衝上城垛,胃裏像塞了塊冰 —— 北邊的雪地裏,黑壓壓一片騎兵,馬背上掛著油桶,車轍裏拖著粗木杆,杆頭綁著鐵鉤 —— 是撞城槌。
    "右賢王的哥哥左賢王來了。" 毒刺指著帶頭的銀甲將軍,"王猛將軍說過,左賢王最擅用毒,當年屠過三個不肯投降的鎮子。"
    陳五的銀鐲子發燙 —— 是阿月的魚符在她懷裏,和他的鐲子起了感應。他轉頭,見阿月扶著牆往這邊走,腳腕的傷腫得像饅頭,懷裏還抱著個繈褓 —— 是昨夜撿的棄嬰,孩子的娘餓死了。
    "阿月。" 他說,"火藥庫的位置,除了咱們,還有誰知道?"
    阿月的臉色變了:"鐵柱、毒刺、老匠頭... 還有賬房先生。"
    陳五的後頸炸開冷汗。他拽著阿月往老槐樹跑,樹根下的地洞蓋著塊青石板,石板上有新鮮的劃痕 —— 有人撬過。
    他掀開石板,地洞裏黑黢黢的,隻有半壇子火藥還在,可壇子上的封泥被劃破了,火藥撒了一地,混著雪水成了泥漿。
    "內鬼!" 阿月的聲音發顫,"他們要廢了咱們的火藥!"
    陳五的拳頭砸在石板上,血珠滲出來,在雪地上開成小紅花。他想起昨夜守火藥庫的是老茶商的兒子小福 —— 小福才十六歲,說要 "給甜州守寶貝"。
    "小福呢?" 他問。
    阿月搖頭:"今早沒見著人。"
    陳五衝進火藥庫旁邊的草棚,就見小福蜷在草堆裏,後頸插著根毒針,手裏攥著半塊狼頭銅扣 —— 和之前抓住的賬房先生包袱裏的一樣。
    "是左賢王的 " 狼毒針 "。" 毒刺蹲下來,用刀尖挑起針,"針尾刻著狼頭,見血封喉。"
    陳五把小福的眼睛合上。他想起小福第一次跟商隊時,抱著棗餅說:"陳將軍,等我長大,要當甜州最厲害的狼旗兵。" 現在他的身子還暖著,可再也當不成兵了。
    "敲戰鼓!" 陳五吼,"所有能拿家夥的,上城!"
    城牆上的破鑼 "咚咚" 響起來。百姓們扶著牆往城上爬,有的拄著拐,有的抱著孩子,手裏攥著磚、刀、甚至凍硬的糞叉。老匠頭舉著燒窯的火鉗,衝陳五喊:"陳將軍,這玩意兒能捅馬肚子!"
    陳五望著這些人,喉嚨發緊。他摸出鐵柱的刀,刀鞘上還沾著鐵柱的血:"甜州的牆塌了,可甜州的人,不能塌!"
    寒狼部的騎兵開始衝鋒了。左賢王的馬隊像片黑雲,馬蹄濺起的雪粒打在城牆上 "啪啪" 響。撞城槌的木杆撞在缺口處,牆土 "簌簌" 往下掉,露出裏麵的麥稈和碎磚 —— 那是百姓用棉襖、草席、甚至裹屍布塞進去的。
    "砸!" 陳五喊,"用磚砸!"
    城牆上的百姓舉起磚往下砸。老茶商的棗餅車翻了,棗餅 "嘩啦啦" 落了一地,被騎兵的馬蹄踩成泥。小丫頭的娘咳著血,把最後半塊磚砸下去,砸中個騎兵的腦袋,血濺在她的破棉襖上,像朵紅梅花。
    左賢王的馬隊突然停住了。他舉起手裏的號角,吹了聲長調 —— 騎兵們退開,露出後麵的油車。油車的鐵桶被砸開,火油 "嘩嘩" 流進牆縫裏,在雪地上泛著惡心的亮。
    "火攻!" 毒刺喊,"他們要燒牆!"
    陳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牆裏塞的都是草席、棉襖,沾了火油就是個大火球。他抄起鐵桶往牆縫裏倒鹽 —— 鹽能凝火油,可鹽倉早空了,鐵桶裏隻有半把鹽,撒在火油上,隻凝了巴掌大的一塊。
    "用尿!" 老匠頭喊,"尿能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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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們解開褲帶,往牆縫裏撒尿。尿水落在火油上,滋滋響著冒白汽。陳五也解開腰帶,可他三天沒喝水了,尿水細得像線。
    左賢王的號角又響了。騎兵們舉著火把衝上來,火油遇火 "轟" 地燒起來,牆縫裏的草席、棉襖 "劈啪" 炸響,火光映得城牆像著了火。
    "退!" 陳五喊,"往西城退!"
    百姓們跌跌撞撞往西城跑。阿月抱著棄嬰,被火烤得臉通紅,突然踉蹌 —— 她的腳腕傷口崩開了,血滲出來,在火裏蒸成血霧。
    陳五撲過去抱住她。阿月的額頭燙得驚人,嘴裏念叨著:"鐵柱... 鐵柱說磚要燒透... 可咱們沒柴了..."
    陳五的眼淚滴在她臉上。他想起七年前,他們在窯廠燒磚,阿月被窯煙熏得直咳嗽,偏要笑著說:"等磚燒好了,甜州的牆就不怕風不怕雨了。" 現在磚燒好了,牆卻要被火燒塌了。
    "陳將軍!" 毒刺從後麵追上來,"西城的門被堵了!"
    陳五回頭,就見西城門口堆著柴草,柴草裏埋著油桶,油桶上插著根導火索 —— 導火索的火星 "呲啦呲啦" 往油桶裏爬。
    "內鬼!" 他吼,"又是內鬼!"
    百姓們亂作一團。有個老頭撲過去踩導火索,可他的腳凍得沒知覺,踩了兩下沒踩滅。小丫頭的娘咳著血衝過去,用身子壓住導火索 —— 火星燒到她的棉襖,"轟" 地著了火。
    陳五衝過去,用外衣撲打她身上的火。她的臉被燒得焦黑,可還在笑:"甜州的門... 不能開..."
    導火索滅了。陳五抱著她,她的手慢慢垂下去,懷裏的半塊甜盟陶片掉在地上,裂成了兩半。
    寒狼部的騎兵已經衝上城牆了。陳五抄起鐵柱的刀,砍翻個騎兵,刀上的血濺在甜燈上 —— 燈身突然 "噗" 地亮了,火苗不大,卻照得人心裏發燙。
    "甜燈亮了!" 阿月喊,"甜燈亮了!"
    百姓們跟著喊,聲音撞在城牆上,蕩起回音。騎兵們被嚇住了,後退了兩步。陳五趁機拽著阿月往城樓跑,甜燈的光在前麵晃,把影子拉得老長。
    城樓上,陳五把甜燈掛在旗杆上。燈芯的火苗 "騰" 地躥高,映得甜州城像鍍了層金。寒狼部的騎兵們望著燈,交頭接耳 —— 他們聽過甜州的傳說,說甜燈是甜神的眼,照到的地方,人不死,城不亡。
    左賢王的臉黑得像鍋底。他抽出刀,砍向燈杆 —— 刀剛碰到杆,燈芯的火苗突然 "轟" 地炸開來,火星濺在他臉上,燙得他直罵娘。
    "撤!" 他吼,"等火滅了再攻!"
    騎兵們退下了。陳五望著他們的背影,懷裏的甜燈突然滅了。他摸了摸燈身,餘溫還在,像塊燒透的炭。
    阿月靠在他懷裏,輕聲說:"陳五,我冷。"
    陳五把她摟得更緊:"等開春,咱們去老棗樹下,你教我係紅繩。"
    阿月笑了,眼角落下淚:"好。"
    城牆上的百姓圍過來,有的幫阿月裹傷口,有的給陳五遞來半塊凍硬的饃 —— 不知是誰藏了三天的。陳五咬了口饃,硬得像石頭,可心裏暖烘烘的。
    他望著東方的天際,那裏有一抹淡紅,像甜燈的光。他知道,不管寒狼部有多少兵馬,不管甜州的牆多薄,隻要甜州的人還在,甜州就永遠不會亡。
    因為甜州的魂,不在城牆裏,不在鹽倉裏,在每一個喊 "甜州" 的人心裏。
    而此刻的寒狼部營寨裏,左賢王摸著臉上的燙傷,對右賢王說:"這甜州的燈邪性得很,咱們得想別的法子... 比如,斷他們的水。"
    右賢王的眼睛眯成了狼眼:"甜州的霜河在城南,他們的水都從那兒挑。咱們派小隊去投毒,讓甜州的人喝了水,自己先亂起來。"
    左賢王笑了,露出一口黃牙:"好計。等他們渴得發瘋,不用攻城,甜州自己就垮了。"
    甜州城的夜色裏,陳五抱著阿月,聽著城牆外的狼嚎,攥緊了手裏的甜燈。他不知道,更大的危機,正隨著夜色,悄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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