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沙海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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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的駱駝蹄子陷進流沙時,他正盯著沙地上一道若有若無的淡紅痕跡 —— 像阿月紅棉襖的碎布,又像甜南繈褓上的絲線。
"別動!" 鐵罕的聲音帶著沙粒的粗糲,"這是鬼沙窩,越掙陷得越深!"
陳五僵在駝背上,能感覺到流沙正順著駱駝的腿往上漫,像無數隻冰涼的手在拽他。鐵罕翻身下馬,解下腰間的牛皮繩拋過來:"抓穩!" 他和兩個胡商趴在沙埂上,合力把駱駝往回拉。
駱駝發出哀鳴,前蹄終於摳住了硬沙層。陳五滾到地上,後背全是冷汗,右肩的傷被震得火辣辣疼。他望著腳邊的流沙坑,坑底泛著詭異的藍光 —— 像極了甜州霜河被下毒時的顏色。
"這沙有問題。" 鐵罕蹲下來,用刀尖挑了塊沙粒,"普通流沙是土黃的,這沙裏摻著青金石粉,能吸人陽氣。"
陳五想起老匠頭說過,甜州的陶土裏要是摻了青金石,燒出來的陶會泛藍光,能鎮邪。可這沙漠裏的青金石,怎麽成了害人的東西?
"走。" 鐵罕拍了拍他的肩,"過了前麵的紅石山,就能到沙暴的 " 心髒 "—— 沙民說,那是風的老窩,所有被卷走的東西,最後都會落在哪。"
商隊繼續往東。日頭爬到頭頂時,空氣像著了火,駱駝的鼻孔裏噴出白霧,商隊的水囊已經空了三個。陳五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懷裏的甜燈突然發燙 —— 是燈身的裂縫裏卡著的沙粒在發熱,像顆小太陽。
"停下!" 綠頭巾醫工阿依古麗突然喊。她蹲在沙地上,指尖沾了點濕潤的土,"地下有暗流,跟著螞蟻走。"
陳五順著她的目光看,沙地上果然有串細小的腳印 —— 沙漠黑蟻正排著隊往紅石山方向爬。胡商們歡呼起來,解下羊皮水袋灌了半袋沙,用布包著擠水 —— 這是鐵罕教的 "沙濾法",黑蟻走過的沙,能濾出半口水。
陳五喝著混著草屑的水,望著紅石山。山體像被火燒過,紅得滴血,山壁上刻滿歪歪扭扭的符號,有的像駱駝,有的像人,有的像團旋轉的沙。
"那是古沙民的岩畫。" 鐵罕說,"他們崇拜 " 沙母 ",說沙母住在山腹裏,能吞風吐雨。"
陳五的甜燈突然劇烈發燙,燙得他差點鬆手。他盯著山壁,發現岩畫的縫隙裏有抹暗紅 —— 是布纖維,和他在鬼哭峽找到的紅布帶顏色一模一樣。
"阿月!" 他喊著往山上跑,右肩的傷疼得他踉蹌,"阿月在裏麵!"
鐵罕拽住他:"別衝動!沙民說紅石山會 " 吃人 ",進去的商隊沒一個活著出來!"
陳五甩開他的手:"甜州的人還在裏麵!"
紅石山的洞口比陳五想象的小,僅容一人彎腰進入。洞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陳五摸出火折子,火苗剛竄起,就被一股怪風撲滅。他的甜燈卻自動亮了 —— 燈芯早燒完了,可燈身的裂縫裏滲出淡金色的光,像月光滲進陶土。
"這燈... 成精了?" 鐵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五回頭,見商隊的人都舉著火把跟了進來。阿依古麗的眼睛亮得驚人:"這是 " 地火陶 ",用沙漠地心的岩漿燒的,遇陰則明,遇陽則暗。古書上說,地火陶能照見 " 沙母 " 的幻象。"
洞裏的岩畫在甜燈的光下顯了形:無數人跪在沙母腳下,沙母是團旋轉的沙,長著人的臉,懷裏抱著個嬰兒。陳五的心跳漏了一拍 —— 沙母的臉,和阿月有七分像;懷裏的嬰兒,像極了甜南。
"這是... 預言?" 他輕聲說。
鐵罕的火把突然爆出藍焰,照見洞壁上的血手印。最上麵的那個手印很小,是孩子的 —— 小丫頭的手,陳五記得她的指甲上沾著陶泥。
"他們來過。" 陳五的聲音發顫,"甜州的人進過這洞。"
商隊的人緊張地攥緊了武器。鐵罕的刀出鞘半寸,刀鋒映著甜燈的光:"沙民說,沙母會把闖入者變成 " 沙仆 ",永遠守著她的山。"
陳五往前走,甜燈的光越來越亮。洞的盡頭是座石壇,壇上擺著七塊地火陶片,拚成個圓盤,圓盤中心嵌著顆夜明珠,照得整個洞亮如白晝。
"甜盟的陶片!" 陳五撲過去。石壇上的七塊陶片,每塊都刻著蠍子紋,和小丫頭撿的那塊一模一樣。他摸出懷裏的陶片,嚴絲合縫地嵌進圓盤的缺口 —— 圓盤突然轉動,夜明珠的光聚成一道,射向洞頂。
洞頂的岩畫動了。沙母的沙團開始旋轉,越轉越快,最後 "轟" 地炸開,露出個地道。地道裏飄出小米粥的香氣 —— 是老茶商熬的粥,陳五閉著眼都能聞出來。
"在下麵!" 陳五喊著往地道跑。
地道裏的沙很軟,像踩在棉花上。陳五跑了約莫半裏地,突然聽見甜南的哭聲 —— 脆生生的,像銀鈴。他加快腳步,看見阿月的背影,紅棉襖在地道裏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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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 他撲過去,卻撲了個空。阿月的身影像團霧,散了又聚,懷裏的甜南也變成了沙粒,簌簌往下落。
"陳五。" 阿月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別追了,沙母要留我們... 她需要活人祭。"
陳五的甜燈 "啪" 地裂開道新縫,光更亮了。他看見地道兩側的沙壁裏嵌著人 —— 老茶商、毒刺、小丫頭,甚至鐵柱,他們的身體半沙半人,眼睛閉著,像在沉睡。
"鐵柱!" 陳五撲到沙壁前,用手挖沙。鐵柱的臉露出來,還是七年前守城時的模樣,嘴角沾著血,卻沒了呼吸。
"他們沒死。" 阿依古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沙母用沙裹住了他們的魂魄,像醃菜似的,存著等用。"
"怎麽救?" 陳五的手在抖。
阿依古麗指著石壇的圓盤:"地火陶是沙母的克星。古書記載,湊齊八塊地火陶,就能破她的沙牢。"
陳五摸了摸懷裏 —— 他有第八塊陶片,小丫頭撿的那塊。
"放進去。" 鐵罕說,"我阿爹說,沙母怕完整,怕團圓。"
陳五把陶片按進圓盤的最後一個缺口。圓盤轉得更快了,夜明珠的光變成金色,照得地道裏的沙粒都飄了起來。沙壁裏的人開始掙紮,老茶商的棗核袋掉在地上,小丫頭的陶片從沙裏滾出來,毒刺的三棱刺 "當" 地落在陳五腳邊。
"阿月!" 陳五喊,"抓住我的手!"
阿月的身影凝實了,她伸手抓住陳五的手腕。陳五的銀鐲子突然發燙,和阿月的鐲子一起,燙得兩人同時喊出聲。
"拉我!" 阿月的聲音帶著哭腔,"甜南快化了!"
陳五拚盡全力拽,阿月的下半身還是沙粒,簌簌往下落。鐵罕和商隊的人也撲過來,十雙手攥成繩,終於把阿月和甜南拉出了沙壁。
甜南 "哇" 地哭出聲,阿月的紅棉襖上還沾著沙粒,可她的手是暖的,甜南的臉是軟的 —— 他們活了。
"毒刺!" 陳五轉身去拉毒刺,"老茶商!小丫頭!"
沙壁裏的人一個接一個被拉出來。老茶商咳嗽著吐出沙粒,小丫頭抱著陶片直哭,毒刺的三棱刺還攥在手裏,刃上沾著沙。
"陳將軍..." 毒刺啞著嗓子,"我們以為... 再也見不著你了。"
陳五拍了拍他的肩,眼淚砸在沙地上。阿月抱著甜南走過來,甜燈的光映著她的臉,她的銀鐲子還在發燙,和陳五的鐲子一起,像兩團小太陽。
"沙母呢?" 鐵罕問。
陳五抬頭,見沙母的岩畫已經模糊,地道的沙開始塌陷。他拽著阿月往洞外跑,商隊的人架著老茶商,毒刺背著小丫頭,所有人剛跑出洞口,紅石山就 "轟" 地塌了,揚起的沙霧裏,傳來沙母的尖叫,像風卷著碎玻璃。
"走!" 鐵罕喊,"沙暴要來了!"
陳五望著懷裏的甜燈,燈身裂了八道縫,可光更亮了,像團燒不化的金。他想起鐵柱說過:"甜州的燈,是甜州人的心燒的,裂得越狠,亮得越旺。"
現在,燈裂了,心卻更齊了。
商隊往南走時,陳五回頭望了眼紅石山的廢墟。沙霧裏,他仿佛看見沙母的臉,可那臉慢慢變成了甜州的城牆,變成了老槐樹,變成了鐵柱的笑。
他知道,沙母的詛咒破了,可沙漠裏的危險還沒結束。但沒關係。
因為甜州的人在,甜燈的光在,胡商的駝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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