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殘燈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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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的雪比往年早了二十天,鵝毛大的雪片砸在氈帽上,很快積成了白帽。甜南蜷在他懷裏,小手指還勾著他的腰帶 —— 阿月編的草環早被雪水泡爛了,現在她總愛聞他衣襟上殘留的艾草味,那是阿月生前熏的。
    "前麵有避風坳!" 李昭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唐刀挑開擋路的雪枝,"我阿爹說過,鬼麵崖往東三十裏有片樺樹林,林子裏有獵人搭的石屋!"
    陳五抬頭,透過雪幕看見片黑黢黢的影子 —— 確實是樺樹,樹幹上留著箭刻的記號,是草原獵人 "平安屋" 的標誌。他踢了踢馬腹,鐵蹄馬踩著半尺厚的雪往前挪,雪粒灌進靴筒,凍得他腳趾發木。
    石屋的門是塊老牛皮,結著冰碴。陳五掀開門簾,黴味混著鬆脂香撲麵而來。屋裏有三鋪土炕,牆上掛著風幹的麅子肉,灶膛裏堆著幹柴 —— 獵人走得急,連火鐮都落在了石台上。
    "生火!" 李昭拍掉身上的雪,"老茶商看甜南,老匠頭修漏風的牆,阿依古麗熬薑茶 —— 毒刺的傷不能再凍了。"
    陳五把甜南放在炕頭,小丫頭立刻往老茶商懷裏鑽,手裏還攥著那塊刻狼的陶片。他蹲在灶前,火鐮擦了七下才濺出火星。幹柴劈啪作響,映得牆上的影子晃來晃去,恍惚間他又看見阿月蹲在灶邊,銀鐲子碰著銅鍋沿,說:"甜南要喝稠的。"
    "陳五。" 李昭遞來塊麅子肉,"吃點,你三天沒正經吃飯了。"
    陳五接過肉,咬了口,鹹得齁嗓子。他望著跳動的火苗,想起阿月最後那笑 —— 銀鐲子糊著黑血,卻還是把甜燈扔給了他。燈現在就掛在他腰間,金砂被雪水浸得發暗,像團沒燒透的炭。
    "甜州的城磚還在駱駝背上。" 李昭蹲下來,"巴圖的青鬃部答應給我們草場,在甜河故道旁邊。我讓人去看過了,那裏有泉水,有背風的坡,能蓋二十頂氈房,能種甜草 —— 阿月說過的,要種甜草。"
    陳五的喉結動了動。阿月總說,甜州的甜草最香,曬幹了能熏被子,煮水喝能治咳嗽。她死的前晚還在說,等安頓下來要去挖草籽,要教甜南認哪片葉子最甜。
    "明天就去甜河故道。" 他說,聲音啞得像破風箱,"把城磚埋在院子中央,阿月的... 鐲子碎片,也埋進去。"
    李昭點頭:"我讓人做塊石碑,刻 " 甜月 " 兩個字。"
    雪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陳五牽著馬走出石屋,雪地上留著兩行深腳印 —— 是李昭,他正蹲在樺樹林邊,往雪地裏撒馬料。唐旗裹在他肩上,"李" 字被雪水洇成了淡紅,像塊沒擦淨的血。
    "甜河故道還有多遠?" 陳五問。
    "騎馬半天。" 李昭拍掉手上的雪,"我讓人先去搭氈房,老匠頭說用城磚墊地基,能防返潮。" 他頓了頓,"但... 我們缺農具,缺陶窯的泥,缺能教孩子識字的先生 —— 草原上買不到這些,得去中原。"
    陳五摸了摸甜燈。金砂突然動了動,像在應和。他想起阿月說過,中原的匠人能燒出薄如紙的瓷,能織出會發光的綢,能寫比甜州城牆還長的詩。
    "你想去。" 李昭說,"我看得出來。"
    陳五望著甜南。小丫頭正趴在老茶商背上,用陶片在雪地上畫小駱駝,畫著畫著就畫成了阿月的銀鐲子。
    "甜南要讀書。" 他說,"阿月說過,要讓她認全甜州的字,要讓她知道... 阿娘不是個隻會編草環的女人。"
    李昭笑了,從懷裏摸出半塊虎符。銅鏽裏刻著 "李" 和 "唐" 兩個字,是李存瑁當年給親衛的信物:"拿這個去長安,找西市的 " 唐記 " 貨棧,掌櫃的是我阿爺的徒弟。他能給你農具、種子,能找匠人,能... 幫你帶封信給我阿娘。"
    陳五接過虎符,冰涼的銅貼著掌心:"你不和我去?"
    "破陣營得留在草原。" 李昭望向東方,雪後初晴的天空藍得刺眼,"金帳汗的金鷹騎還在找甜燈,寒狼部的殘黨在北邊糾集,巴圖的青鬃部需要人幫著看草場 —— 甜河故道要成新家,得有人守著。"
    陳五明白。李昭的唐旗不是掛在馬上的裝飾,是要插在新砌的城牆上的。就像甜州的城磚不是石頭,是三千人的魂。
    "我帶商隊去。" 他說,"老茶商懂算賬,老匠頭會看木料,阿依古麗的藥方能換盤纏 —— 甜南... 留在你這兒。"
    李昭的手突然抖了下。他蹲下來,逗甜南:"囡囡跟昭叔叔住,叔叔給你烤麅子腿,給你編十頂草環,好不好?"
    甜南歪著頭,把陶片塞進李昭手裏:"要阿爹回來,給阿娘看。"
    陳五的眼眶熱了。他轉身去牽駱駝,駝背上的城磚裹著阿月的舊披風,針腳歪歪扭扭,是她連夜縫的。
    出發時,李昭送了他匹棗紅馬。馬鬃上係著根銀鈴鐺,是破陣營的勇士們湊的,說響鈴能避狼。
    "每月十五,在甜河故道燒堆狼煙。" 李昭拍了拍馬臀,"我讓人在高處望,看見煙就知道你平安。"
    陳五勒住馬,回頭望。李昭站在雪地裏,唐旗在他身後獵獵作響,甜南騎在他脖子上,舉著陶片衝他喊:"阿爹,甜!"
    他踢了踢馬腹,棗紅馬撒開四蹄。雪地上的腳印越來越淺,甜燈的金砂突然亮了些,像阿月在燈裏眨了下眼。
    中原的方向,雲很低。
    陳五摸了摸懷裏的虎符,想起李昭說的 "唐記" 貨棧,想起阿月提過的長安西市,想起甜南要讀的書、要認的字。他知道前麵有風雪,有馬賊,有說不明白的官話,但他不在乎。
    因為甜河故道的新家在等他,甜南的陶片在等他,阿月埋在城磚下的銀鐲子在等他。更重要的是,李昭的唐旗還在草原上飄,破陣營的勇士還在磨箭,老匠頭已經在畫氈房的圖紙 —— 他們要建的不隻是房子,是個能讓活人笑、讓死人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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