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券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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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城的互市節到了第二天,西市的青石板被踩得發亮。陳五蹲在茶攤前,看烏力吉老漢用竹牌換了塊漢地的印花布 —— 竹牌上 “康記”“穆家”“太武禦印” 三方紅戳,在陽光下泛著暖光。這是他設計的互市券,本以為能穩當三天,沒成想晌午剛過,東頭的布棚突然炸了鍋。
    “假的!這券是假的!”
    漢商老張的嗓子都喊劈了。陳五擠過去,見他手裏攥著塊竹牌,紅戳倒是像模像樣,可湊近一摸,竹麵平滑得過分 —— 他特意讓刻工在真券背麵刻了三道細痕,仿的是鮮卑古文字 “和”,摸起來像三根細草梗。
    “李昭!” 陳五喊,“去拿水來!”
    水潑在假券上,竹麵的紅戳 “刷” 地褪了色,露出底下的墨印。圍觀的百姓哄鬧起來,鮮卑牧民拽著漢商的袖子吼:“你們漢人就會耍心眼!” 漢商漲紅了臉辯解:“我收券時驗過印,誰知道是假的?”
    陳五的甜燈在腰間發燙,金砂順著衣縫爬到掌心,凝成個 “王” 字 —— 這是他穿越後第一次見金砂顯字。上輩子做電商時,他總用紅筆圈出問題供應商,此刻倒覺得金砂像支會說話的筆。
    “都靜一靜!” 陳五躍上茶桌,“真券背麵有三道草痕,是鮮卑的‘和’字;假券沒有。大家現在互相驗券,假券我康記全收,銀錢照賠!”
    牧民們半信半疑地摸竹牌背麵。烏力吉老漢摸了摸自家的券,粗糲的指腹蹭到草痕,咧嘴笑了:“陳掌櫃沒哄人!我這券是真的!”
    “我這也有!” 穆提婆舉著券擠進來,“陳當家,假券是誰造的?老子剝了他的皮!”
    陳五跳下來,對毒刺使了個眼色。毒刺貓著腰鑽進人群,不多時拽著個獐頭鼠目的漢子出來 —— 是王記布莊的夥計,王有財的親侄子。
    “說!假券誰給的?” 毒刺的三棱刺抵著他的脖子。
    漢子抖得像篩糠:“是…… 是我叔!他說有個穿青衫的先生給了十兩銀子,讓仿造康記的券。先生說,隻要攪黃了互市節,還另有重賞!”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跳。他想起昨兒放火的灰衣人,腰上係的紅繩,此刻倒覺得這兩件事像根繩上的螞蚱。“帶他去王記布莊。” 他對李昭說,“把仿刻的印版搜出來。”
    王記布莊的後堂鎖著個樟木箱子,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假券,還有塊雕著 “康記” 的梨木印版。王有財癱在地上,手裏攥著半封沒寫完的信,墨跡未幹:“大檀可汗親啟……”
    “柔然的手,伸得比汾水還長。” 李昭把信拍在桌上,“王有財,你給柔然當狗,就不怕掉腦袋?”
    王有財哭喪著臉:“那先生說,柔然打進來會封我當‘漢商總管’…… 我、我就是想多賺點錢!”
    陳五蹲下來,盯著他的眼睛:“那先生長啥樣?”
    “四十來歲,穿青衫,留著五綹長須,說話帶點山東口音……” 王有財突然瞪大眼睛,“對了!他腰間掛著塊玉,刻著‘高’字!”
    陳五的甜燈 “嗡” 地一震,金砂在掌心散成個 “允” 字。上輩子他研究過北魏史,高允高伯恭,太武帝身邊的 “智囊”,以直言敢諫、博學多聞著稱。難道是他?
    “李昭,” 他說,“把王有財和假券送廷尉府。記得告訴統領,這案子牽連柔然,得讓太武帝知道。”
    李昭點頭,拽著王有財往外走。陳五望著樟木箱子裏的假券,突然笑了 —— 這局棋,對方以為能攪黃互市,卻不想反給了他立威的機會。
    西市的日頭偏西時,陳五讓人搬來張方桌,桌上擺著真券、假券、印版,還有王有財的供狀。他站在桌前,對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百姓說:“假券是王有財造的,廷尉府已經拿人。從今兒起,互市券加兩道防偽 —— 背麵刻鮮卑‘和’字,正麵用金粉畫個小燈,就像我腰間這甜燈。”
    他解下甜燈,金砂順著指縫流出來,在真券正麵畫出個小燈的形狀,閃著細碎的光。鮮卑牧民湊過來,用指甲刮了刮金粉,笑罵:“好你個陳掌櫃,把寶貝都使上了!”
    “這金粉洗不掉,燒不化,假券學不來。” 陳五把甜燈係回腰間,“往後胡漢買賣,拿券前先看燈 —— 有燈的是真,沒燈的是假!”
    人群爆發出喝彩。烏力吉老漢舉著券喊:“陳掌櫃的燈,比天上的星子還亮!” 穆提婆拍著大腿笑:“明兒我讓銀匠打個燈紋的酒壺,專裝互市節的馬奶酒!”
    陳五望著沸騰的人群,突然瞥見街角有個穿青衫的身影。那人留著五綹長須,腰間掛著塊刻 “高” 字的玉,正笑著鼓掌。
    “高大人。” 陳五走過去,抱拳,“您微服私訪,怎麽不亮明身份?”
    青衫人一愣,隨即大笑:“陳掌櫃好眼力!某正是高允。” 他指了指腰間的玉,“王有財說的‘高’字玉,正是某的私印。”
    陳五的心跳漏了一拍。高允是太武帝最器重的漢臣,博通經史,連崔浩都曾說 “高允才學,十倍於我”。他怎麽會出現在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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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奉陛下之命,來看看互市節辦得如何。” 高允摸了摸桌上的真券,“假券案你處理得漂亮 —— 既穩了胡漢民心,又坐實了柔然的陰謀。更妙的是,用甜燈金粉當防偽,把‘寶貝’變成了‘規矩’。”
    陳五想起上輩子做跨境電商時,用區塊鏈技術防假貨,此刻倒覺得千年前的智慧更實在:“高大人,胡漢買賣,最怕的是‘信’字。我這甜燈,本是穿越時的異寶,如今倒成了‘取信’的工具。”
    高允的眼睛亮了:“穿越?”
    陳五心裏一緊 —— 他從未對人提過穿越的事,難道被高允看穿了?
    高允笑著搖頭:“某說的‘穿越’,是‘穿胡越之境,越古今之見’。陳掌櫃的互市節,正是在穿胡越,越古今。” 他指了指正在分糖人的甜南和小娥,“那兩個小丫頭,一個穿漢裙,一個著胡衣,倒比咱們這些大人更懂‘融合’。”
    陳五鬆了口氣,跟著笑:“高大人過譽了。我就是個商人,隻想著讓胡漢都能賺錢,日子過甜。”
    “商人?” 高允搖頭,“能讓胡漢牧民為張竹牌爭得麵紅耳赤,又能讓他們為塊印花布握手言歡,這不是商人,是‘市師’—— 教胡漢學做買賣,更教胡漢學做‘人’。”
    陳五的耳根發燙。上輩子他被客戶誇 “談判鬼才”,此刻卻覺得 “市師” 二字更沉。
    “陛下有旨,” 高允從袖中抽出一卷黃絹,“互市節辦得好,要在定州、涼州設分市。陳掌櫃,你可願當這‘分市使’?”
    陳五接過黃絹,朱紅禦印燙得他手一抖。上輩子他是跨境電商總監,此刻卻覺得 “分市使” 的官印比總監章重十倍:“高大人,胡漢分市,得有‘三不’—— 不占民田,不奪商利,不偏胡漢。”
    “好個‘三不’!” 高允拍案,“某就說,陛下沒看錯人!” 他壓低聲音,“某還聽說,南朝宋文帝派了密使來平城,說要‘聯胡製魏’。陳掌櫃的互市節,倒像把刀,捅破了南朝的算盤。”
    陳五的甜燈突然灼得發燙,金砂在掌心凝成幅地圖 —— 山西、甘肅、內蒙古的輪廓,和上輩子的中國地圖重疊在一起。他想起太武帝說的 “揉麵”,此刻倒覺得,這麵要揉到定州、涼州,甚至更西的西域。
    “高大人,” 他說,“分市要設‘互保會’,胡漢商客互相作保;要開‘譯學館’,教胡商說漢話,漢商學鮮卑語;還要立‘公斷堂’,胡漢糾紛由雙方推舉的‘市老’裁決。”
    高允聽得入神,連茶盞涼了都沒察覺。直到甜南拽著他的青衫角,舉著糖人說 “伯伯吃”,他才回過神來,摸出塊玉墜子遞給甜南:“這是某家小孫女兒的,刻著‘長安’二字,送你當見麵禮。”
    甜南歪著頭看玉墜:“長安?阿爹說,長安有好多書!”
    陳五接過來,玉墜觸手生溫 —— 這是高允的私物,分量不輕。他對甜南說:“謝謝高伯伯,往後要好好讀書,像高伯伯那樣有學問。”
    暮色降臨時,西市的燈籠次第亮起。高允站在木牌樓下,望著胡漢商人圍著火堆烤羊肉,鮮卑歌姬和漢地琴師合奏《關雎》,琴音裏摻著胡笳的蒼涼,倒比單彈更有滋味。
    “陳掌櫃,” 他說,“某有個不情之請 —— 往後分市的事,某想和你搭個伴兒。胡漢融合,光靠商人的手不夠,得有讀書人的筆。”
    陳五望著高允腰間的 “高” 字玉,突然想起上輩子和大學教授合作做跨境文化項目的日子。此刻的高允,倒像位穿越千年的 “合作夥伴”,既有古人的厚重,又有今人未有的通透。
    “好。” 他說,“往後分市的牌子,要刻兩行字 —— 上行是‘胡漢同市’,下行是‘允五共籌’。”
    高允大笑,笑聲驚得簷下的麻雀撲棱棱亂飛:“好個‘允五共籌’!某這把老骨頭,倒要跟著陳掌櫃闖一闖了!”
    甜南跑過來,拽著陳五的衣角:“阿爹,小娥說,明兒要去學館聽高伯伯講學!”
    陳五蹲下來,把甜南抱在懷裏。小姑娘身上帶著糖人和玉墜的味道,和上輩子女兒的奶香重疊在一起。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好,阿爹明兒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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