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券動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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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城的晨霧還未散盡,陳五的靴底已碾過西市的青石板。他懷裏揣著昨晚收到的密報,紙張邊緣被汗浸得發皺 ——“懷朔鎮商隊被扣,胡漢護路隊互毆,三約首案”。
    “李昭,備馬。” 他掀開門簾,聲音像淬了冰,“毒刺,帶兩個會寫契的,把康記新印的《互市約法》抄三份。高大人那邊,讓小斯送碗醒酒湯 —— 昨晚他改《約法細則》到三更。”
    李昭應了聲,馬蹄鐵在院角撞出火星。陳五翻身上馬時,瞥見甜南扒著窗沿,手裏舉著半塊沒吃完的胡餅。他頓了頓,從懷裏摸出塊糖人塞給她:“阿爹去懷朔鎮辦點事,明晚帶羊肉回來。”
    甜南咬著糖人點頭,發辮上的狼頭結晃了晃。陳五狠抽一鞭,馬背上的羊皮卷 “嘩啦” 響 —— 那是太武帝親批的《互市三約》,墨跡還帶著鬆煙香。
    懷朔鎮離平城八十裏,陳五趕到時日頭剛過竿。鎮北的草場上,三十多匹駱駝橫七豎八臥著,駝鞍上的 “康記” 印被扯得模糊。漢商王有財蹲在駱駝旁,額角腫得像個饅頭,見陳五過來,撲過去拽他的馬鐙:“陳大人!鮮卑護路隊說我們沒按約分利,搶了我們的鹽!”
    陳五下馬,靴跟碾碎塊羊骨。不遠處,鮮卑護路隊長鐵力正用刀尖挑著塊鹽巴,身邊圍了七八個持矛的牧民。鐵力的左臉有道刀疤,從眉骨劃到下頜,正是上個月在互市節幫著維持秩序的 “狼爪” 隊頭目。
    “陳大人。” 鐵力把鹽巴往地上一摔,“漢商說按三約,護路隊分三成利。可他們的賬本上,運十車鹽隻記五車!” 他踢了踢腳邊的麻袋,“這包鹽底下藏著金葉子,算利嗎?”
    陳五蹲下身,扯開麻袋。最上層是粗鹽,底下壓著三疊金葉子,每疊十片,用漢地的桑皮紙包著,紙上還蓋著 “揚州織造” 的朱印。他的甜燈在腰間發燙,金砂順著衣縫爬到掌心,凝成個 “詐” 字。
    上輩子做跨境物流時,他見過太多 “陰陽賬”—— 明麵上走低價貨物,私下夾帶高價值商品逃稅。此刻倒覺得,千年前的商道,水更深。
    “王有財。” 他轉身,盯著漢商發顫的眼皮,“康記的券你領過,三約裏寫得清楚:‘貨值以入關時申報為準,隱貨者罰沒三成,護路隊得其一。’你申報的是鹽,可金葉子算什麽?”
    王有財撲通跪下,額頭砸在石子上:“陳大人!這是南朝商隊托我帶的,說…… 說金葉子不算貨!”
    陳五的手指捏住他後頸,像拎隻待宰的雞:“不算貨?那你讓南朝商隊自己帶!三約裏哪條說‘私貨’不犯法?” 他鬆開手,轉向鐵力,“狼爪隊,按約,隱貨罰沒三成,你們應得其一。但金葉子是違禁品,得充公。”
    鐵力的刀尖挑了挑:“充公?那我們的三成呢?”
    “王有財的鹽,按申報量算,十車鹽利的三成歸你們。” 陳五摸出懷裏的《約法》,“金葉子另案處理 —— 懷朔鎮廷尉今晚會來,你我都得做證。”
    鐵力盯著《約法》上的太武禦印,刀疤抖了抖:“陳大人,我們鮮卑人認刀不認字,可認你。”
    陳五鬆了口氣。他知道,胡漢的信任像根麻線,得慢慢搓緊。轉身要走,甜燈又燙起來 —— 這次是 “西” 字。他抬頭,見西邊的山坳裏,三匹快馬正往鎮裏跑,馬上的人穿著灰布短打,腰間係著紅繩。
    “李昭!” 他低喝,“截住他們!”
    李昭的唐刀出鞘,馬蹄聲裏帶起道銀光。陳五摸出懷裏的鐵哨,吹了聲短音 —— 這是和毒刺約好的暗號。毒刺從駱駝後閃出來,三棱刺抵著為首灰衣人的後腰:“跟陳大人走一趟。”
    灰衣人掙紮著喊:“我們是南朝商隊的!有通關文牒!”
    陳五扯過文牒,墨跡還沒幹,“懷朔鎮” 的 “鎮” 字多了一點 —— 這是上個月在平城假券案裏見過的偽刻官印。他把文牒往灰衣人臉上一甩:“南朝商隊?南朝的官印會用鬆煙墨?你們的墨是漠南的狼毒草燒的,味都沒散。”
    灰衣人臉色驟白。陳五踢了踢他腳邊的包裹,裏麵滾出幾卷絹布,展開是平城的布防圖,和烏力吉案裏的刺殺圖如出一轍。他的太陽穴突突跳 —— 柔然的陰謀,還沒斷。
    “押去廷尉。” 他對毒刺說,“讓他們把南朝主子的名字都吐出來。”
    處理完懷朔鎮的事,陳五回到平城時,月亮已經爬上西市的木牌樓。高允在康記後堂等他,案上堆著一摞賬本,墨汁還沒幹。
    “陳大人,” 高允推了推眼鏡,“某查了最近三個月的互市券流通 —— 漠南的羊毛券漲了兩成,漢地的鐵器券跌了三成。” 他翻開一本賬,“穆家馬隊說,柔然在漠南放話,說漢地的鐵器都是殘次品。”
    陳五扯下外袍,露出腰間的甜燈:“高大人,這是經濟戰。柔然明著不敢打,就用謠言攪亂市心。” 他抓起筆,在紙上畫了個曲線圖,“上輩子我管跨境電商時,對手也這麽幹 —— 先壓低你家商品的口碑,再抬高自家貨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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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允湊過來看,眼睛亮了:“某聽說過‘市心’,原來還能畫圖?”
    “能。” 陳五在 “鐵器券” 旁畫了個向下的箭頭,“要破這局,得讓胡漢百姓親眼見鐵器的好。明天在西市搭個擂台,漢商的鐵器和柔然的比,現場砍牛骨、劈木柴。”
    高允拍案:“妙!某再讓太學生寫《鐵器辨》,說‘漢鐵經百煉,柔然鐵經十煉’—— 得讓百姓知道,好貨是煉出來的,不是嘴說的。”
    陳五笑了。他發現高允雖讀聖賢書,卻最會把道理揉進市井裏。上輩子他的團隊裏也有這樣的人,一個懂數據,一個懂人心,配合起來能翻江倒海。
    第二日辰時,西市的擂台搭好了。台中央堆著半扇牛骨、十根碗口粗的木柴,漢商張鐵匠的鋪蓋卷就鋪在台邊,昨晚他說要 “守著鐵器過夜”。
    陳五站在台下,望著越聚越多的人群。鮮卑老婦抱著孫子,漢地小媳婦提著菜籃,連粟特商人都擠過來,手裏攥著算盤。他摸了摸甜燈,金砂在掌心凝成個 “穩” 字 —— 這是他要的 “市心”。
    “擂台開始!” 高允舉著《鐵器辨》喊,“先比砍牛骨!”
    張鐵匠掄起漢地的玄鐵刀,刀背在牛骨上一磕,“哢嚓” 一聲,牛骨裂成兩半。柔然的鐵刀跟在後麵,砍了三刀才劈開,刀刃還卷了口。
    “好!” 人群哄喊。鮮卑牧民阿古達拍著大腿:“我就說漢人的刀快!上個月我用張鐵匠的刀宰羊,毛都沒粘!”
    接著比劈木柴。漢地的鐵斧一斧下去,木柴裂成四塊;柔然的鐵斧劈了兩下,斧刃嵌在木柴裏拔不出來。
    陳五望著人群裏發亮的眼睛,知道 “市心” 穩了。他轉頭對高允說:“高大人,讓太學生把比試過程寫成話本,讓說書人去漠南講。”
    高允點頭,掏出懷裏的小本記下來。陳五剛要下台,甜南突然從人群裏鑽出來,舉著塊糖人:“阿爹!小娥說,張爺爺的刀比我的燈亮!”
    陳五蹲下來,把甜南抱在懷裏。小姑娘的糖人蹭在他臉上,黏糊糊的。他想起昨晚在懷朔鎮,王有財哭著說 “再也不敢隱貨”,鐵力拍著他的肩說 “往後聽陳大人的”,此刻倒覺得,甜南的糖人,比任何官印都甜。
    “阿爹,” 甜南指著擂台,“那個穿灰衣服的叔叔,又在看我們。”
    陳五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 —— 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腰間係著紅繩,和上個月在燈市見過的刺客一模一樣。他的甜燈 “嗡” 地一震,金砂在掌心散成個 “殺” 字。
    “李昭!” 他吼,“截住他!”
    李昭的唐刀劃破空氣,灰衣人轉身就跑。陳五追上去,在糧棧後巷堵住他。灰衣人抽出短刀,紅繩在腰間晃得刺眼:“陳五,你壞了柔然的局,活不過今晚!”
    陳五的甜燈燙得他幾乎握不住刀。金砂順著袖口流出來,纏上了短刀的刀背。灰衣人驚得鬆手,陳五趁機撲過去,把他壓在糧袋上。
    “說!誰派你來的?” 他掐住灰衣人的脖子。
    灰衣人吐著血沫笑:“柔然的狼衛,會把你的頭掛在平城牆上……”
    話音未落,他的瞳孔突然擴散,嘴角滲出黑血。陳五摸了摸他的後頸,有個細小的針孔 —— 是毒針。
    “毒刺!” 他喊,“查附近有沒有人!”
    毒刺帶著人搜遍巷子,隻在牆角找到半枚狼頭紋的銅扣。陳五捏著銅扣,想起懷朔鎮的偽文牒,想起擂台邊的灰衣人,突然明白 —— 柔然的陰謀,像團亂麻,越扯越多。
    “陳大人,” 高允跑過來,“太武帝傳旨,讓你明早去禦書房。”
    陳五把銅扣收進懷裏,拍了拍灰衣人的屍體:“告訴陛下,柔然的狼,還沒走。”
    回康記的路上,陳五望著西市的燈火,甜燈的金砂在掌心慢慢散開,像滴融入酒碗的蜜。他知道,胡漢的路還長,可能還會有狼,有雪,但隻要互市券在,《約法》在,胡漢百姓的市心在,狼就咬不破這堵牆。
    甜南拽了拽他的衣角:“阿爹,明天還去擂台嗎?”
    “去。” 陳五摸了摸她的頭,“阿爹要讓所有人知道,胡漢的市,越煉越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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