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市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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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西市在未時最熱鬧。
陳五掀開車簾,甜燈在腰間微微發燙 —— 金砂順著衣縫爬到指尖,像在數街邊的攤點。左邊是鮮卑老婦賣的奶豆腐,乳香混著炒米香;右邊是漢家小郎的糖畫攤,銅勺裏的糖漿拉出 “胡漢同天” 四個字,圍觀的孩童拍著小手喊 “雲朵糖”。
“陳大人,這糖畫倒像你說的‘橋’。” 車外傳來清越的女聲,鵝黃裙角掃過車轅,“糖是漢人的,畫的是鮮卑的雲紋,連孩子都能舔出胡漢的甜。”
陳五放下車簾,南安公主拓跋清正扶著車軾往糖畫攤走,月白披帛被風掀起,露出腰間的玉螭紋劍 —— 那是太武帝親賜的 “平亂劍”,劍鞘上還留著去年平定蓋吳叛亂時的劍痕。
“公主若喜歡,回頭讓張鐵匠打個糖畫模子。” 陳五跟著下車,甜南和小娥從街角的酸棗鋪跑過來,手裏攥著染了糖霜的棗子,“甜南,這是清姑姑,快行禮。”
甜南歪著腦袋看公主,辮梢的狼頭結晃得像小火焰:“清姑姑的裙子比西市的琉璃燈還亮!”
拓跋清蹲下來,用帕子擦去甜南嘴角的糖漬:“這小丫頭的嘴比糖畫還甜。” 她轉頭對陳五笑,“某前日在禦花園見了甜燈,金砂凝成的蓮花比真花還俊 —— 陳大人的寶貝,倒比朝服金印金貴。”
陳五摸了摸腰間的甜燈,金砂突然在掌心凝成個 “靜” 字。他抬眼,看見街角的酒旗無風自動,賣胡餅的老張頭正往鋪子裏收案板,動作比平時快了三分。
“公主,” 他壓低聲音,“今日西市的人氣…… 不太對。”
拓跋清的手按在劍柄上,目光掃過四周 —— 賣胭脂的胡姬收起了波斯鏡,說書的老賈把醒木往布囊裏塞,連平時追著狗跑的小乞兒都不見了。
“甜南,小娥。” 陳五蹲下身,把兩個孩子塞進糖畫攤的木櫃,“躲好,阿爹和清姑姑辦完事來接你們。”
甜南攥著他的衣角:“阿爹要打架嗎?李叔叔說打架時要咬耳朵 ——”
“噓。” 陳五親了親她的額頭,“阿爹和清姑姑去抓偷糖畫的壞人。”
他直起身時,拓跋清已經抽劍出鞘,劍刃映著夕陽,像道流動的銀。街角的酒旗 “嘩啦” 撕開,六個蒙麵人從屋頂躍下,每人手裏握著帶倒刺的狼首刀 —— 是柔然 “狼騎衛” 的製式武器。
“公主小心!” 陳五拽著她往旁邊躲,刀鋒擦著他的左肩劃過,在朝服上撕開道血口。甜燈在掌心燙得厲害,金砂散成箭頭,指向左邊第三條巷。
“李昭!” 他大喊。
“在!”
李昭從茶棚後衝出來,手裏的橫刀還滴著茶漬。這個跟著陳五三年的護衛,左臉有道從眉骨到下頜的刀疤,此刻疤縫裏滲著血 —— 顯然剛才已經和刺客交過手。
“護著高大人退走!” 陳五看見高允正扶著賣藥的孫伯往巷口挪,老學士的青衫下擺沾著血,“我和公主引開他們!”
李昭的刀花掃倒兩個刺客,刀背撞在陳五後心:“大人走!” 他轉向拓跋清,“公主,末將護您 ——”
“不必。” 拓跋清的劍挑開刺向陳五的刀,“某的劍不是擺著看的。”
陳五拉著她往金砂指的巷子裏跑,身後傳來李昭的怒吼和刀劍相擊的脆響。巷子裏堆著胡商的羊毛包,陳五踢倒個酒壇,酸酒潑在地上,刺客的腳步頓了頓 —— 他們怕火。
“往左!” 甜燈的金砂凝成 “火” 字。陳五抄起牆角的火把,往羊毛包上一丟,火勢 “轟” 地竄起來,映得刺客的狼首刀泛著幽藍。
“陳大人好手段!” 為首的刺客摘下麵巾,是張陌生的臉,右耳缺了半塊,“南朝王大人說您會‘借勢’,今日總算見識了。”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跳 —— 王景文,南朝來使!
“王景文給了你們什麽?” 他拽著拓跋清往巷尾跑,“金葉子?還是建康的宅院?”
“夠買你這條命的價碼。” 刺客的刀砍在磚牆上,火星濺在拓跋清的披帛上,燒出個洞,“柔然可汗要大魏亂,王大人要你死 ——”
“住口!” 拓跋清的劍刺向刺客咽喉,被狼首刀架住,“大魏的事,輪不到南朝和柔然置喙!”
陳五的甜燈突然灼得劇痛,金砂在掌心凝成 “危” 字。他猛地推開拓跋清,身後傳來破空聲 —— 支淬毒的弩箭擦著他的脖頸釘在牆上,木杆上刻著南朝 “劉” 字。
“公主,跳!” 他指著巷尾的矮牆。兩人翻上牆時,陳五的傷肩撞在磚頭上,血浸透了裏衣。
“陳大人!” 拓跋清扶住他,指尖觸到溫熱的血,“你的傷 ——”
“不打緊。” 陳五咬著牙,“他們要的是我,你快走 ——”
“某偏不走。” 拓跋清解下披帛,纏在他的傷口上,動作比西市的繡娘還利索,“阿史那真人的‘同天碑’剛立,胡漢的橋剛搭,你死了,誰來守這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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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外傳來馬蹄聲。陳五探頭,看見李昭的橫刀已經卷了刃,高允被護在茶棚下,孫伯正用草藥給他止血。刺客又圍了上來,李昭的刀疤在血汙裏像條活物:“大人,末將撐不住了!”
“甜燈!” 陳五攥緊金砂,“指條生路!”
金砂突然散成雲狀,飄向西北方 —— 那裏是西市的後河,有艘胡商的羊皮筏子停著。
“跟我來!” 他拽著拓跋清跳下牆,踩著羊腸小道往河邊跑,身後刺客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後河的水腥混著羊皮味撲麵而來。陳五看見筏子上的老胡商正往水裏撒網,衝他喊:“陳大人,要渡河?”
“借筏子!” 陳五把錢袋丟過去,“回頭賠您十張新羊皮!”
老胡商撈起錢袋,衝他擠眼:“早備好了!” 他抽出船槳,筏子 “刷” 地離了岸。
刺客追到河邊,弩箭 “嗖嗖” 射來,有支擦過陳五的耳尖。拓跋清的劍挑落兩支,劍刃上沾著刺客的血:“他們追不上筏子?”
“筏子走的是暗流。” 陳五抹了把臉上的水,“這老胡商是康記的線人,知道哪段河水流得最快。”
筏子轉過河灣,刺客的身影漸漸模糊。陳五這才注意到拓跋清的裙擺全濕了,發簪歪在鬢邊,卻還握著劍,像株被風雨打歪的紅柳 —— 看著弱,根卻紮得深。
“公主,您不該跟來的。” 他說。
“某該在太極殿聽你說‘橋論’,還是在禦花園看牡丹?” 拓跋清把劍插回鞘裏,“陳大人,你總說‘胡漢的事要活在百姓的日子裏’—— 今日這劫,不正是活的‘日子’?”
陳五望著她被河水映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甜南說的 “清姑姑的眼睛像西市的琉璃燈”。燈芯是火,燈罩是琉璃,看著軟,照起路來比火把還亮。
筏子靠岸時,天已經擦黑。老胡商指了指前方的土坡:“前麵是鹿鳴崗,有間廢棄的草屋,能避夜。”
陳五扶著拓跋清上岸,甜燈在腰間輕輕跳了跳 —— 金砂散成 “安” 字。草屋裏有半堆幹柴,拓跋清用火折子點燃,火星子劈啪響,映得她的臉忽明忽暗。
“陳大人,把外袍脫了。” 她翻出隨身的藥囊,“某在太醫院學過幾天,能治刀傷。”
陳五解下外袍,傷肩的血已經凝成黑痂。拓跋清用酒浸過的布擦傷口,他疼得倒抽冷氣:“公主這手,比李昭的刀還狠。”
“狠點好,免得發炎。” 她笑著,指尖卻輕得像蝴蝶,“某阿兄總說‘治傷要像治國,急不得’—— 你看,這刀傷像道縫,縫好了,比原來的肉還結實。”
陳五望著她低頭敷藥的側影,突然想起朝會上她掀珠簾的樣子。那時她像幅畫,現在卻像盆火 —— 能烤幹濕衣,能暖冷夜,能把劫後餘生的怕,烤成熱乎的盼。
“公主,” 他說,“今日多謝。”
“謝什麽?” 她係好繃帶,“某該謝你 —— 要不是你搭的‘胡漢橋’,某今日說不定還在禦花園數花瓣,哪能看見西市的糖畫、李昭的刀疤、老胡商的筏子?”
草屋外傳來馬蹄聲。陳五攥緊甜燈,金砂凝成 “友” 字。他掀開門簾,看見李昭牽著青騅馬,高允裹著孫伯的粗布衫,甜南和小娥趴在馬背上啃奶豆腐。
“大人!” 甜南撲進陳五懷裏,“李叔叔說壞人被打跑了,還說清姑姑是女將軍!”
拓跋清蹲下來,逗小娥:“小娥怕不怕?”
小娥搖著頭,把奶豆腐塞給她:“清姑姑吃,甜的。”
陳五望著這一幕,甜燈在掌心散成朵蓮花 —— 和阿史那雲的 “同天碑”,和拓跋清的劍,和西市的糖畫,疊成了幅新景。
“公主,” 他說,“明日陪我去西玄觀?阿史那真人說要在道壇前種胡楊和銀杏,胡楊是鮮卑的樹,銀杏是漢家的樹 —— 根纏在一塊兒,風刮不倒。”
拓跋清笑著點頭,發簪上的珍珠在火光裏閃著暖光:“好。某還要讓太樂署譜首《胡漢同春》的曲子,讓西市的駝鈴和漢家的古箏,一塊兒唱這橋的故事。”
李昭牽著馬過來,刀疤在夜色裏泛著淡紅:“大人,末將剛才宰了三個刺客,從他們身上搜出南朝的腰牌 —— 王景文那老匹夫,怕是要往建康送密信。”
陳五摸了摸甜燈,金砂凝成 “戰” 字。他知道,胡漢的橋剛搭了一半,南朝的刀、柔然的箭、守舊的刺,還會再來。但隻要百姓的糖畫還在拉,牧民的奶酒還在敬,漢家的繡娘還在縫,這橋就斷不了。
“李昭,” 他翻身上馬,把甜南抱在身前,“明日去驛館找王景文,就說‘西市的糖畫甜,但大魏的刀更利’。”
拓跋清翻身上馬,劍鞘撞在陳五的馬鐙上,發出清響:“某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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