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鬼哭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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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哭峽的風比傳聞中更狠。陳五裹緊皮裘,沙粒打在麵罩的鐵絲網上,發出密集的 “簌簌” 聲。他騎在沙雲背上,望著峽口那截斷碑 ——“魂歸於此” 四個字被風沙磨得隻剩半截,像張咧開的嘴,正往峽穀裏灌著哭嚎。
    “大人,” 鐵勒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帶著鼻音,“沙狐坡的路被山洪衝了。” 他指著左側沙崖,原本該有沙狐洞的地方,現在隻剩道深溝,溝底躺著半截駱駝腿骨,“昨夜的雨沒下透,沙層鬆了,咱們過不去。”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跳。甜燈在袖底發燙,金砂凝成 “險” 字 —— 這是他第三次收到預警。前日小姑娘報信時,他以為改道沙狐坡能避過;昨日宿營時,甜燈整夜泛著血光;此刻峽口的斷碑,像塊砸在心頭的石頭。
    “進峽。” 他說,“貼著東側崖壁走,峽長二裏,半個時辰能穿過去。李校尉,帶十個人前導;公主,你押後;鐵勒,看緊駱駝。”
    李昭拍了拍腰間的三棱箭:“大人放心,某的箭能射到峽壁頂 —— 若有伏兵,先崩了他們的弓!”
    隊伍魚貫而入。沙雲的蹄子踩在沙礫上,發出悶響。陳五望著兩側沙崖,崖壁上布滿蜂窩狀的孔洞,是風沙啃出來的 “鬼眼”—— 傳說每到深夜,這些洞裏會伸出沙狐的爪子,把落單的旅人拖進去。
    “停!” 鐵勒突然勒住駱駝,“那是什麽?”
    陳五順著他的手指看,峽壁陰影裏有團藍布,露出半截紅布帶 —— 和前日小姑娘描述的 “阿古達的標記” 一模一樣。他翻身下馬,蹲在藍布前,用刀尖挑開 —— 裏麵裹著半塊幹酪,已經發黴,還有枚南朝的 “永通萬國” 錢。
    “誘餌。” 他說,“阿古達知道咱們會改道,故意留標記引咱們進峽。”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 “嗡” 的一聲。陳五抬頭,見峽壁頂端閃過刀光 —— 三十多個馬賊正往下放繩,每人背著長弓,腰間掛著短刀。為首的是缺耳,右耳的缺口在陽光下泛著白,像塊啃剩的骨頭。
    “大魏的狗!” 缺耳的聲音混著風聲,“可汗被你灌了迷湯,某替草原清理髒東西!”
    “放箭!” 李昭大喊。
    三棱箭劃破空氣,“噗” 地紮進缺耳腳邊的沙裏。與此同時,馬賊的箭雨已經落下。陳五撲向沙雲,駝峰替他擋了支箭,箭頭紮進駝毛,血珠順著駝皮往下淌。
    “鐵列!” 拓跋清的劍劃出銀弧,挑落支射向鐵列的箭。鐵列縮在駱駝肚皮下,懷裏的草駱駝被箭尖挑破,草屑撒了滿地。
    “保護駱駝!” 鐵勒抄起皮鞭,抽向爬下崖壁的馬賊。皮鞭纏上對方的手腕,他猛一拽,馬賊摔進沙堆,腦袋撞在石頭上,當場沒了聲息。
    陳五摸出甜燈,金砂在掌心聚成 “數” 字 —— 馬賊至少有百人,而他的護衛隻有三十人,加上鐵勒的商隊夥計,總共不過五十。
    “李校尉!” 他喊,“帶十五人反擊東側崖壁!公主,你帶十人護著駱駝和孩子退到峽口!鐵勒,找個沙洞藏起來!”
    “大人!” 李昭的刀疤被血染紅,“某跟你一起!”
    “聽命令!” 陳五吼道,“互市要成,得有人活著回去報信!你護著公主,護著鐵列 —— 他們比我金貴!”
    李昭的箭筒被射穿,三支箭掉在沙裏。他盯著陳五,突然跪下行禮:“大人,某這條命是您從沙暴裏撿的,今日護您周全!”
    “胡鬧!” 陳五拽起他,“你當我要你死?我要你活著,回雁門關找廣平王,說紅柳灘的互市不能停!”
    馬賊的喊殺聲更近了。陳五看見缺耳已經下到崖壁中段,短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摸出懷裏的炒麵袋,塞給鐵列:“甜的,拿著。等阿姐回來,給你買糖駱駝。”
    鐵列的眼淚滴在炒麵袋上,洇出個小圓圈:“阿爹,我等你。”
    陳五轉身,對剩下的八名護衛說:“跟我來!往峽裏引,他們要的是我,不是你們 —— 能跑就跑,跑不了就... 就咬他們的脖子!”
    護衛們齊聲應 “諾”,刀出鞘的聲音像陣小風。陳五拍了拍沙雲的屁股,駝群在拓跋清的吆喝下往峽口退去。他帶著護衛往峽裏跑,沙粒灌進靴筒,像踩著碎玻璃。
    “追!” 缺耳的聲音在身後炸響,“殺了陳五,可汗的金帳裏有百兩黃金!”
    陳五跑得肺都要炸了。他回頭,看見馬賊分成兩隊:二十人追他,八十人去截駝隊。他摸出甜燈,金砂在掌心散成 “駝” 字 —— 拓跋清他們能撐住嗎?李昭的箭夠嗎?鐵列的炒麵袋有沒有被踩碎?
    “大人,左邊!” 護衛老張喊。
    陳五往左撲,支箭擦著右耳飛過,在崖壁上撞出火星。老張的胸口插著支箭,血浸透了他的皮甲。他踉蹌兩步,倒在沙裏,手裏還攥著刀:“大人... 跑...”
    陳五跪在他身邊,想拔箭,卻被老張按住手:“別... 疼。” 老張笑了,“某家那小子... 總說要當將軍... 您回雁門關... 替某跟他說... 將軍... 不是穿金戴銀... 是... 是護著該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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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張的手垂了下去。陳五抹了把臉上的沙,沙粒混著淚,像把鹽。他拽起老張的刀,繼續跑。
    峽裏的風突然變了方向,卷著沙粒往峽口吹。陳五的眼睛被沙迷住,他揉了揉,看見前麵有處沙崖凹陷 —— 是個天然的藏身處。他喊了聲 “進”,護衛們跟著鑽進去,背靠背喘氣。
    “大人,” 護衛小周的胳膊在滴血,“馬賊追上來了,最多三十步。”
    陳五數了數剩下的護衛:小周、老錢、大劉,加上他,共四人。老錢的刀斷了半截,大劉的箭筒空了,小周的傷在流血。
    “把刀給我。” 陳五說。
    老錢遞過斷刀,刀刃缺了口,像塊生鏽的鐵片。陳五摸出甜燈,金砂在刀麵上爬成 “死” 字,又散成 “生” 字。他突然笑了,前世做銷售時,談崩了單子也這麽笑 —— 不是認輸,是在找最後的機會。
    “聽著,” 他說,“等馬賊過來,我衝出去引他們往峽裏跑。你們三個,往峽口爬,找機會混進駝隊。”
    “大人!” 小周急了,“您這是送死!”
    “我死了,互市還能活;我活了,互市能活得更旺。” 陳五拍了拍小周的肩,“替我照顧老張的兒子,告訴他,他阿爹是條漢子。”
    他不等護衛們反應,握著斷刀衝了出去。沙粒打在臉上,他看見缺耳的短刀就在十步外,刀身上刻著 “建康” 二字,泛著冷光。
    “陳五!” 缺耳的刀劃出弧,“你的腦袋能換百兩金 ——”
    陳五矮身躲過,斷刀紮進缺耳的小腿。缺耳慘叫著摔倒,短刀掉在沙裏。陳五撿起短刀,反手紮進他的胸口 —— 血噴在他臉上,熱得像火。
    “殺了他!” 馬賊們圍上來。
    陳五背靠著崖壁,短刀在身前劃出圈。他數著馬賊的位置:左邊三個,右邊四個,後麵五個 —— 總共十二人。老錢他們應該已經爬到峽口了,拓跋清的駝隊應該已經退到安全的地方了,鐵列的炒麵袋應該還在他懷裏。
    “來啊!” 他喊,“大魏的陳五,今天陪你們玩!”
    第一刀紮進左邊馬賊的喉嚨,第二刀挑開右邊馬賊的肚子,第三刀砍在後麵馬賊的手腕上。血濺在沙地上,像開了朵紅沙蔥。陳五的胳膊越來越沉,腿上中了箭,左肩被砍了刀,甜燈在袖底燙得他發疼。
    “大人!”
    他聽見李昭的喊。抬頭,見李昭帶著五名護衛殺回來,三棱箭像雨一樣落下。馬賊們慘叫著倒下,李昭的刀砍在缺耳的脖子上,血濺了陳五滿臉。
    “您瘋了?!” 李昭抱著他,“公主她們已經退到峽口,鐵列藏在沙狐洞裏!某說過要護您周全,您偏要往虎口裏鑽!”
    陳五笑了,笑聲混著血沫:“護周全... 是護互市周全... 不是護我...”
    拓跋清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陳五!” 她跑過來,銀步搖散了,頭發上沾著沙粒,“甜燈在發燙,峽裏的沙要塌了!”
    陳五抬頭,見兩側沙崖的 “鬼眼” 在往下掉沙,像下著黃色的雨。他摸了摸甜燈,金砂散成 “走” 字 —— 沙暴要來了,峽裏的沙層會被卷起來,把所有人埋在底下。
    “撤!” 李昭吼道,“往峽口跑!”
    眾人跌跌撞撞往峽口跑。陳五的腿軟得像棉花,李昭架著他,拓跋清在前麵開路,鐵勒背著鐵列,護衛們斷後。沙粒越來越密,天地間一片昏黃,連十步外的人都看不見。
    “抓住駱駝!” 鐵勒喊。
    陳五摸到沙雲的駝峰,駝毛上還沾著早上喂的鹽粒。他拽著駝繩,跟著駝隊往前挪。沙暴的風卷著沙粒,打在身上像鞭子抽。他聽見鐵列在哭,拓跋清在喊 “別怕”,李昭在罵 “他娘的沙暴”。
    不知道跑了多久,風突然停了。陳五睜開眼,看見峽口的斷碑立在麵前,碑上的 “魂歸於此” 被沙暴吹得更模糊了。鐵列從鐵勒背上爬下來,撲進他懷裏,草駱駝的破洞裏漏出把炒麵,撒在沙地上。
    “甜的。” 鐵列說。
    陳五摸了摸他的頭,甜燈在袖底涼了下來,金砂散成 “存” 字。他望向峽裏,沙暴過後的鬼哭峽像片黃色的海,波峰浪穀間,埋著老張、大劉、老錢的屍體,埋著缺耳和他的馬賊,埋著所有為 “甜” 拚過命的人。
    “回雁門關。” 他說,“告訴廣平王,紅柳灘的互市... 得用這些人的命... 來換甜的日子。”
    李昭擦了擦刀上的血:“某這就去。大人,您得活著,看著互市開,看著鐵列吃糖駱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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