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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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還裹著甜市的木樓,陳五的算盤珠子已經撥得劈啪響。他蹲在交易棚裏,麵前攤著三本賬本:紅皮記鹽茶,藍皮記鐵器,黃皮記牧民欠賬 —— 最後這本最薄,巴圖阿爺說 “甜市的賬,比草原的天還幹淨”。
    “大人,鐵犁又賣空了!” 老張頭擦著汗跑進來,“漠南來的那撥牧民,搶著要換新犁,說舊犁鏵鈍得連草皮都翻不動。”
    陳五抬頭,看見棚外排著長隊。穿羊皮襖的牧民踮腳往棚裏望,懷裏抱著的羊毛捆得方方正正;大魏商隊的夥計扛著新犁從馬車上卸,鐵犁相撞的 “哐當” 聲混著牧民的笑聲,像首沒調的曲子。
    “讓李昭去倉庫調貨。” 他翻到藍皮賬本最後一頁,“上個月從洛陽運了二百套犁,這才中旬就剩三十套 ——”
    “大人!” 鐵勒掀開門簾,手裏攥著封泥印的信,“雁門關的快馬送來的,說是... 說是拓跋公主的信。”
    陳五的手指在算盤上頓住。封泥是大魏宗正寺的蓮花印,信箋邊緣沾著星點墨跡,像被淚水浸過。他撕開信,字跡是拓跋清的小楷,帶著股子利落的劍氣:
    “陳大人妝次:某將於下月初三過雁門,取道漠南入柔然。聞甜市日盛,心甚慰。若得空,願於關下共飲一杯茶。清頓首。”
    棚外的喧鬧突然遠了。陳五望著 “下月初三” 四個字,想起三個月前在洛陽宮城,拓跋清站在簷下說 “等互市開了,某要在紅柳灘擺桌酒”。那時她的銀步搖晃得輕快,現在信裏的字卻壓得沉,像塊浸了水的布。
    “大人?” 鐵勒輕聲喚。
    陳五把信折好,放進懷裏的暗袋。暗袋裏還裝著塊碎玉,是鬼哭峽突圍時,拓跋清塞給他的 ——“若走散了,拿這個去龍庭找某”。現在玉還是涼的,信卻燙得他心口發疼。
    “去把李昭喊來。” 他說,“再讓王二牛帶十個人,把甜市到雁門關的路清一清 —— 沙暴剛過,別讓碎石硌了公主的車輪。”
    鐵勒走後,陳五站起身。木樓的窗欞上掛著串銅鈴鐺,是鐵列用甜市的邊角料打的,風一吹就叮鈴響。他望著鈴鐺,想起拓跋清教鐵列認 “互市” 二字的樣子:她握著孩子的手,在沙地上寫,“這是‘互’,互相的互;這是‘市’,買賣的市 —— 合起來,就是胡漢互相買賣,日子甜得像蜜。”
    “大人,李校尉到了。”
    李昭掀開門簾,刀疤在晨光裏泛著青:“您找某?”
    陳五把信遞過去。李昭看了眼,喉結動了動:“公主... 要走了?”
    “下月初三過雁門。” 陳五摸出甜燈,金砂在掌心聚成 “離” 字,“我要去關下接她。”
    李昭抓了抓後頸:“某跟您去。甜軍的馬隊護著,安全。”
    “不用。” 陳五搖頭,“公主是和親的,排場大。咱們帶兩個人,別驚了她的儀仗。”
    李昭欲言又止,最後隻說:“某讓王二牛把路再查一遍 —— 前兒在西邊沙溝發現狼爪印,得趕在公主到前攆走。”
    陳五應了,轉身出棚。甜市的日頭升得高了,牧民們正圍著茶餅攤討價還價,有個小丫頭舉著塊花布追她阿爹,紅布角掃過陳五的手背,像朵會跑的雲。
    他想起拓跋清信裏沒寫的話:和親公主入柔然,是去做棋子的。左賢王阿古達盯著她,可汗盯著她,大魏也盯著她。甜市的甜,是她用金枝玉葉的身子換的。
    “陳大人!” 巴圖阿爺牽著駱駝過來,“這是新擠的馬奶,您嚐嚐 —— 比去年的甜!”
    陳五接過皮袋,喝了口。馬奶的酸混著回甘,像極了拓跋清的脾氣:硬得像塊玉,化了卻是甜的。
    午後,陳五去看新訓的衛戍隊。甜市的衛戍不是皇帝撥的親軍,是他從商隊和牧民裏挑的:大魏這邊選了二十個會騎馬、識路的流民,柔然那邊挑了十五個能馴馬、辨草的青年,李昭管他們叫 “甜衛”。
    訓練場在甜市北邊的紅柳叢。陳五到時,甜衛們正練隊列。柔然青年鐵莫爾舉著木刀喊號子:“一!二!” 大魏流民張大膽跟著跺腳,靴底的沙粒撲簌簌往下掉。
    “停!” 李昭吼了聲,“鐵莫爾,你喊號子像羊叫!張大膽,你跺腳像砸夯 —— 甜衛是護市的,不是拆市的!”
    鐵莫爾撓頭笑:“某們草原人喊號子,是跟著馬跑的節奏 ——”
    “那就教他們馬的節奏!” 陳五走過去,“鐵莫爾,你帶柔然兄弟喊‘噠噠噠’,張大膽帶大魏兄弟踩‘踏踏踏’,合起來就是馬蹄聲 —— 護市的馬蹄聲,要又穩又甜。”
    鐵莫爾眼睛亮了,扯著嗓子喊:“噠 —— 噠 —— 噠!”
    張大膽跺著腳應:“踏 —— 踏 —— 踏!”
    兩隊人合著節奏走,紅柳葉被踢得簌簌落,倒真像群踏春的馬。李昭摸著刀疤笑:“大人這招兒,比某的三棱箭還巧!”
    陳五沒說話,望著鐵莫爾腰間的木刀。刀柄纏著藍布,是他媳婦用甜市的花布剪的 ——“護甜的刀,得裹著甜的布”。他突然想起拓跋清的銀步搖,也是裹著金絲的,“護國的步搖,得戴著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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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陳五在界碑下整理新收的羊毛。巴圖阿爺蹲在旁邊,用草莖編駱駝:“陳大人,某聽說公主下月過雁門?”
    陳五手一抖,羊毛捆散了:“阿爺也知道?”
    “草原的風比信快。” 巴圖阿爺把草駱駝塞進他手裏,“某阿妹在雁門關當奶娘,說公主的車隊帶了三百車嫁妝 —— 有大魏的錦緞,有柔然的寶石,還有... 還有半車甜市的鹽。”
    陳五捏著草駱駝,草莖紮得手心發疼。他想起拓跋清在洛陽說 “某帶了大魏的棉袍”,現在才明白,她帶的不隻是棉袍,是半車甜市的鹽 —— 那是胡漢能坐一塊兒吃餅的證據,要帶去龍庭,給可汗看,給阿古達看。
    “阿爺,” 他說,“下月初三,您跟我去雁門關接公主吧?”
    巴圖阿爺的眼睛亮了:“某帶著鐵莫爾!他媳婦說,要給公主送塊花布 —— 就用甜市的並蒂蓮,祝她在草原過得甜。”
    初三那天,雁門關外起了薄霧。陳五騎在沙雲上,巴圖阿爺和鐵莫爾跟在後麵,懷裏抱著花布和草駱駝。李昭帶了五個甜衛在遠處候著,王二牛的親軍則散在山梁上 —— 他知道,皇帝的眼也在看。
    未時三刻,車隊的影子從霧裏鑽出來。三十輛馬車裹著紅綢,最前麵的鳳輦掛著大魏的日月旗,車簾是月白的,和拓跋清在洛陽穿的宮裝一個顏色。
    陳五勒住沙雲,心跳得像擂鼓。鳳輦停在他麵前,車簾被一隻素手掀開。拓跋清的臉白得像雪,銀步搖卻閃得耀眼:“陳大人,甜市的風,比洛陽的暖。”
    陳五下馬,跪在沙地上:“公主,甜市的人都念著您 —— 巴圖阿爺帶了草駱駝,鐵莫爾媳婦送了花布,還有... 還有半車甜市的鹽,在後麵的馬車上。”
    拓跋清笑了,眼角有淚:“某就知道,你會把甜市的甜,裝進行囊裏。”
    她伸出手,陳五扶她下車。巴圖阿爺捧著草駱駝上前:“公主,這是草原的娃娃編的,祝您在龍庭,也能吃到甜的餅。”
    鐵莫爾媳婦的花布展開,並蒂蓮在霧裏開得鮮:“公主,這花比草原的格桑花還甜,您收著。”
    拓跋清摸了摸花布,又摸了摸草駱駝,突然轉身抱住陳五。她的棉袍帶著大魏的香,混著草原的風,像塊化不開的蜜:“陳大人,某在龍庭等你 —— 等甜市的甜,漫過所有的刀。”
    陳五的喉嚨發緊。他望著鳳輦重新啟程,車轍印在沙地上拖得老長,像條通往草原的線。甜市的甜,他裝進行囊裏;拓跋清的甜,他裝在心裏。
    “大人,” 李昭走過來,“公主的車隊裏,有輛馬車裝的是甜市的鹽 —— 某數了,整整五十袋。”
    陳五望著車隊消失的方向,甜燈在懷裏發燙,金砂散成 “續” 字。他摸出草駱駝,草莖上沾著拓跋清的淚,像顆沒化的糖。
    “回甜市。” 他說,“明天讓老張頭多記五十袋鹽 —— 那是公主幫咱們,往龍庭撒的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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