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沙海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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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的殘月像把卷了刃的刀,斜斜插在祁連山巔。陳五蹲在演武場角落,借著火折子的光調試弩機扳機,銅製零件在掌心泛著冷光 —— 這是甜市工匠改良的 “玄鳥弩”,比尋常弩箭射程遠兩丈,卻需要更巧的指力。身後傳來皮靴踩沙的聲響,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拓跋清,她的銀鐲碰撞聲總帶著平城貴女的餘韻。
    “當真不讓我跟你去?”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掩不住尾音的顫,“三千羌漢騎兵,雖善騎射,卻大多沒打過硬仗……”
    陳五扣緊弩機卡槽,火星濺在他手背上:“守城更需要你。” 他轉頭,看見她今夜穿的是漢家明光鎧,卻在護心鏡上嵌了塊羌人雪山紋銀飾,“李昭那孩子第一次領兵,你得盯著他別犯死心眼 —— 大夏人慣使‘示弱誘敵’,當年在參合陂,就是用老弱兵騙開北魏前鋒。”
    拓跋清忽然蹲下,指尖撫過他甲胄上的玄鳥紋:“你總說別人,自己呢?” 她的拇指擦過他眉骨的沙礫,“昨夜巡城時,楊阿貴的羌騎探到聯軍輜重營有柔然的狼旗,怕是拓跋拔的狼衛混在裏頭……”
    演武場東北角傳來戰馬噴鼻聲,鐵木耳正在給羌人騎手分發甜市帶來的狼首馬標。陳五望著那些在夜色中晃動的銀狼頭,忽然想起阿史那雲臨走前說的 “狼衛擅夜襲”,掌心的弩機驟然捏緊:“若真有狼衛,正好替阿史那先生討教討教他們的‘月夜割喉術’。”
    城頭的梆子聲敲過三更,陳五帶著兩千騎兵悄然出城。羌人騎手在前,馬嘴裹著羊皮,馬蹄纏著毛氈;漢人弩手在後,弩箭上弦卻不扣扳機,怕驚動沙丘後的斥候。路過石羊河時,他忽然勒住青騅馬,望著水中倒映的殘月 —— 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三次在月圓前兩日開戰,前兩次都是靠 “月相預判敵軍補給” 險勝。
    “大人,輜重營在黑戈壁西緣。” 羌人斥候楊吉摸黑遞來羊皮地圖,上麵用羊血標著三個火點,“大夏人用駱駝運糧,吐穀渾負責護衛,中間那堆火最旺的,該是糧草囤積處。”
    陳五的手指劃過地圖上的 “響沙灣”,那裏沙粒會因腳步發出鳴響,是天然的預警帶:“讓二十個羌人輕騎繞道響沙灣,用胡笳吹柔然牧歌 —— 吐穀渾與柔然有舊怨,聽見這調子,必以為盟友內訌。” 他忽然扯下腰間的甜燈,金砂在夜色中凝成 “劫” 字,燙得他虎口發麻,“剩下的人,分三路:鐵木耳帶羌騎衝左翼,李狗剩領漢弩斷後,我親自帶三百死士……”
    話未說完,遠處城頭突然傳來梆子加密聲 —— 聯軍提前攻城了。陳五望著敦煌方向騰起的火把,看見拓跋清的令旗在女牆上快速擺動,三紅兩白,正是約定的 “敵軍主力壓境” 信號。他握緊馬韁,青騅馬的蹄鐵在沙地上刨出火星:“變陣!鐵木耳帶五百騎回援,其餘人跟我走 —— 輜重營若毀,城頭撐不了半日。”
    城頭這邊,李昭正帶著漢民民兵往下砸滾木,卻見大夏的雲梯突然後撤,露出其後的投石車。少年的喉結滾動了下,握緊令旗的手卻沒抖:“換防!第三保去東城,第五保補缺口!” 他轉頭對身旁的羌人百夫長說,“讓你們的神箭手盯著投石車的拽索,射斷三根,他們就砸不準了。”
    拓跋清站在望樓,看著城下聯軍陣型因輜重營起火而騷動,忽然看見西南角有隊騎兵舉著大夏旗幟卻用鮮卑馬技衝鋒 —— 是混在聯軍裏的狼衛。她摸出陳五送的狼首短刀,刀刃在火光中映出自己的眉眼:“通知李昭,城頭插滿玄鳥旗,別讓狼衛找到指揮台。”
    當第一波投石砸中西北角女牆,漢民工匠立刻衝上修補,他們用的是陳五教的 “胡漢混夯法”—— 漢人石灰混著羌人羊毛,被石彈砸中竟隻裂不塌。拓跋清看著城下的聯軍像無頭蒼蠅,忽然想起陳五說的 “民兵雖弱,卻知為何而戰”—— 漢民知道城牆後是自家田地,羌人明白牧場連著南山的雪水,這比任何軍餉都更能讓刀握得緊。
    城下,黑戈壁的夜比平城的深巷更濃,陳五的甲胄蹭過沙棘叢,尖刺透過牛皮護腕紮得小臂發麻。他數著遠處輜重營的篝火,三堆主火呈品字形排列,中間那堆騰起的煙柱偏西 —— 大夏人果然按 “北魏舊製” 布防,糧草必藏在西南角背風處。
    “大人,駱駝拴成十二列,每列九樁。” 楊吉的耳語混著沙粒落在他耳後,少年鼻尖的絨毛上凝著鹽霜,“吐穀渾的馬隊分三班輪崗,子時初刻換防,現在是最弱的時候。”
    陳五的指尖劃過沙麵,畫出輜重營的布局圖:十二列駱駝隊像十二道防線,中間夾著三十輛牛皮篷車。水井在西北角,距主火堆八十步,守井的六人腰間掛著鮮卑式銅鈴 —— 那是拓跋拔狼衛的標記,遇襲時會發出特定頻率的響聲。
    “用‘斷喉三式’。” 他抽出狼首短刀,刀刃映出自己微眯的眼,“先摸掉守井人,再讓李狗剩的弩手分三組:一組射駱駝韁繩,二組燒糧草車轅,三組專盯試圖吹號的傳令兵。” 忽然瞥見楊吉攥緊的拳頭,指縫間露出雪山神羊的銀飾,“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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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搖頭,羊皮襖下的肌肉繃緊:“阿爸說,漢人將軍肯教羌人用狼衛的‘夜襲術’,這刀該砍在仇人脖子上。”
    子時初刻,更夫的梆子聲被風沙揉碎。陳五帶著三十死士貓腰前進,牛皮靴底的氈毛濾去腳步聲,唯有沙粒簌簌掉落的輕響。距守井人還有二十步時,他忽然停住 —— 篝火光影裏,有個吐穀渾士兵正用鮮卑語哼《陰山牧歌》,調子跑調卻熟稔,像極了阿史那雲教過的狼衛暗號。
    “是拓跋拔的人。” 他低聲對身旁的羌人獵手說,“砍頭時別見血,用繩套。” 死士們交換眼色,解下腰間的牛皮索,繩結在掌心磨出細響。當最前排的守井人打哈欠時,三道索套同時飛出,勒住咽喉的瞬間,陳五已帶人撲到篝火旁,短刀抹過另外三人的後頸,血珠濺在羊皮地圖上,染髒了 “統萬城糧道” 的標記。
    水井欄是胡楊木打的,結著鹽霜的井繩垂在桶邊。陳五探身望去,井水倒映著三張狼首麵具 —— 是藏在暗處的伏兵。他來不及出聲,本能揮刀砍向最近的黑影,狼首短刀與對方的骨刀相撞,火星濺入井中,驚起一片水花。身後的死士立刻散開,用羌人投石索砸向伏兵,核桃大小的石子帶著破風聲響,瞬間擊碎兩人麵具。
    “撤到沙丘後!” 他踢翻井欄,井水混著泥沙湧出,形成短暫的泥沼。伏兵的狼首刀在月下泛著藍光,正是狼衛獨有的淬毒兵器。陳五邊退邊甩出腰間的玄鳥鉤,鉤住對方手腕猛地一扯,那人踉蹌間踩進泥沼,骨刀頓時陷入沙中。
    就在此時,東北角傳來胡笳聲,正是柔然戰敗時的《哀狼曲》。吐穀渾的守夜兵卒紛紛起身,用鮮卑語咒罵著 “柔然雜種”,卻沒注意到李狗剩的弩手已在沙丘後就位。陳五看見弩箭劃破夜空,第一波射向駱駝韁繩,特製的三棱箭頭輕易切斷牛皮繩,十二列駱駝頓時炸群,踏碎了大夏人辛苦布下的 “十字樁”。
    “射車轅!” 他抓住機會,帶著死士衝向糧草車。最前排的牛皮篷車標著 “赫連” 姓氏,車轅上纏著三道紅繩 —— 這是大夏王室專用的封印。陳五的短刀劃過紅繩,掀開篷布的刹那,撲麵迎來青稞的香氣,卻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陳五!” 狼衛統領的暴喝從主火堆傳來,那人不知何時戴上了完整的狼首麵具,手中握著拓跋家的斬馬刀,“你毀我糧道,平城的禦史台早備好了三十道彈劾!”
    夜風突然轉向,將駱駝的嘶鳴與火油的爆裂聲卷來。陳五看著對方刀上的玄鐵紋路,想起阿史那雲說過的 “狼衛三殺”—— 專攻下盤、鎖喉、劈腦。他側身避開劈來的刀,短刀順勢劃向對方馬腿,卻被狼首刀的護手擋住,火星在兩人之間炸開。
    “你以為斷了糧草就能守住敦煌?” 狼衛統領的刀壓下來,陳五幾乎能看見麵具縫隙裏的猩紅瞳孔,“拓跋拔大人早算到你會來這手,糧草車第三層全是火油!”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巨響 —— 李狗剩的火箭射中了藏著火油的車廂。火舌騰空而起,將狼衛統領的麵具映成血紅色。陳五趁機甩出腰間的甜燈,金砂在火光中凝成 “爆” 字,他突然明白:所謂糧草,不過是誘敵的幌子,真正的殺招是火油與埋伏。
    “散開!臥倒!” 他的吼聲混著爆炸的氣浪,掀飛了半幅篷布。火油燃燒的劈啪聲中,他看見三十步外的沙丘後轉出吐穀渾的輕騎,馬刀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 果然是陷阱,聯軍早料到他會劫糧,故意在此設伏。
    但此刻的陳五反而笑了,笑聲被風沙扯碎:“楊吉!帶羌騎衝他們馬腹!” 早在布置時,他便讓楊吉的斥候隊繞到伏兵後方,此刻兩百羌人騎手突然殺出,馬鐙上掛著的駝鈴聲與狼嚎聲交織,竟讓吐穀渾騎兵誤以為是柔然援軍。
    狼衛統領的刀勢頓了頓,這瞬間的分神給了陳五機會。他的短刀劃過對方麵具係帶,狼首麵具應聲落地,露出一道從眉骨貫穿到下頜的疤痕 —— 正是當年在甜市劫糧時,被阿史那雲的狼咬傷的印記。
    “原來你就是‘疤麵狼’。” 陳五的弩機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弩箭直指對方咽喉,“替我告訴拓跋拔,敦煌的沙子,不是他狼衛的磨牙石。”
    弩箭射出的刹那,火油爆炸的氣浪掀翻了最後幾座糧垛。陳五借著力道滾向沙丘,青騅馬早已在約定地點踏蹄,馬腹上的甜市商隊標記被火光照得透亮 —— 這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綻,讓聯軍誤以為主將在此,從而吸引全部伏兵。
    當他翻身上馬時,看見黑戈壁的戰場已化作火海,駱駝群踏滅火堆,羌人騎手用投石索擊碎吐穀渾的盾牌,李狗剩的弩手正對著試圖突圍的狼衛齊射。甜燈在腰間發燙,金砂最終聚成 “破” 字,他知道,這不僅是破了敵軍的輜重營,更是破了拓跋拔妄圖割裂胡漢的陰謀。
    黑戈壁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陳五看著最後一輛糧草車爆炸,忽然聽見鐵木耳的羌騎從左翼殺來,馬蹄聲裏混著漢弩的齊射聲。他摘下頭盔,任由風沙吹過汗濕的鬢角,看見狼衛統領的披風在火中燃燒,像隻被拔了毛的禿鷲 —— 這一仗,不僅斷了聯軍的糧,更斷了拓跋拔安插在河西的釘子。
    黎明時分,敵殘軍退至石羊河,陳五勒馬回望敦煌城,看見城頭的玄鳥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旗角下是漢民與羌人並排而立的身影。拓跋清騎馬迎上來,鎧甲上沾著箭鏃,卻笑著遞過一皮囊馬奶酒:“李昭那孩子,居然用羌人的‘雪山號’指揮變陣,把大夏人唬得以為咱們有援軍。”
    他接過酒囊,觸到內裏藏著的硬物 —— 是那道鶴歸符,不知何時被她塞了回來。酒液混著沙粒入口,卻比平城的美酒更甘冽:“告訴李昭,下次用號聲前,先讓羌人百夫長聽一遍 —— 別把‘撤退’吹成‘衝鋒’,昨天差點讓鐵木耳的騎隊衝過了頭。”
    拓跋清忽然笑出聲,銀鐲在晨光中閃著光:“知道嗎?剛才清點戰利品,發現大夏的糧草清單上,記著‘獻給拓跋拔大人的玉璧十車’—— 看來咱們燒的不隻是糧食,還有他的野心。” 她的聲音低下來,指尖劃過他甲胄上的血痕,“不過也別大意,吐穀渾的慕容賀派來使者,說‘看在鮮卑舊誼’,願留三日緩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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