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沙海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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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北門外的沙棗樹落盡了最後一片枯葉,卻在枝椏間綴滿銀鈴般的雪粒。陳五的玄色披風被西北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望著地平線盡頭揚起的塵霧,掌心的甜燈突然發燙 —— 那是太武帝親征大軍的信號。
    “大人,是玄鳥旗!” 李昭的刀疤臉在晨光中發亮,他攥著狼首馬鞭的手背上,新添的箭傷還滲著血,“還有漠南騎兵的鐵蹄印,瞧這煙塵的走勢,少說有五萬鐵騎!”
    陳五摸了摸腰間的護西戎校尉魚符,銅質符身刻著的玄鳥紋路,與遠處旗幡上的圖案遙相呼應。他記得三個月前在居延海布下的誘餌,此刻終於等來了太武帝碾碎大夏的雷霆之師。沙雲忽然打響鼻,前蹄刨起的沙粒裏,混著幾片大夏的玄鐵箭簇 —— 那是前日斥候與大夏巡邏隊交鋒時留下的。
    塵霧中,太武帝的青銅戰車率先出現。八匹白駝拉著的車輦上,玄鳥金旗在風中舒展,旗角掃過車轅上鑲嵌的柔然可汗金印,折射出刺目的光。陳五單膝跪地,聽見戰車輪碾過沙礫的聲響越來越近,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平城太極殿,自己還是個被朝臣彈劾的戴罪小吏,如今卻成了鎮守河西的封疆大吏。
    “陳卿平身。” 太武帝的聲音比記憶中更沉,帶著塞北風雪的磨礪,“朕聽說,你在敦煌修了十二道坎兒井,讓漢羌百姓共飲一渠水?” 帝王伸手,車輦上的金狼圖騰與陳五甲胄上的玄鳥紋在陽光下交疊,“這手‘胡漢合流’的本事,比朕的十萬鐵騎更讓大夏心驚。”
    陳五抬頭,看見太武帝鬢角新添的霜色,忽然想起在甜市收到的戰報 —— 太武帝親率大軍渡栗水、破柔然金帳,追擊三千裏直至北海,硬生生將漠北霸主打成了散沙。此刻帝王眼中跳動的火焰,與當年在平城賜他甜燈時別無二致:“陛下過譽。河西百姓隻想在沙海裏刨出活路,臣不過是搭了把手。”
    太武帝忽然大笑,笑聲驚飛了沙棗樹上的寒鴉:“搭把手?你讓粟特商隊把‘胡漢聯軍死守敦煌’的消息傳到西域,連龜茲王都派人送來了葡萄種 —— 這哪裏是搭手,分明是在大夏咽喉上係了根繩!” 他忽然壓低聲音,手指劃過輿圖上的黑水城,“朕今日帶了十五萬大軍,分三路攻大夏:朕領中軍直取黑水城,拓跋拔率狼衛抄其後路,而你 ——” 帝王目光如刀,“領五萬胡漢聯軍,南下掃平大夏南部諸郡。”
    陳五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望著遠處漠南騎兵的方陣,看見鐵莫爾的狼崽子們正與羌人騎射手互相整理鞍具,漢人士兵給鮮卑戰友遞著烤餅,忽然明白太武帝的用意 —— 讓胡漢聯軍從南部撕開大夏的防線,既斷其糧草,又破其 “胡漢不兩立” 的謊言。
    “臣領命。” 他叩首時,額頭貼上冰涼的沙粒,“但求陛下允臣帶走甜市的騎弩混編隊,還有敦煌的羌人獵鷹隊 —— 他們熟悉南山地形,能在流沙草原上日行三百裏。”
    太武帝點頭,從車輦上扔下塊刻著狼首與玄鳥的令牌:“這是朕的虎符,可調動涼雍二州所有胡漢兵馬。記住,大夏南部的流沙草原看似無險可守,實則藏著三條暗河 ——” 帝王指尖劃過輿圖上的虛線,“當年赫連勃勃在此坑殺十萬羌人,如今該讓他的子孫看看,被埋進沙海的冤魂,如何借你的刀重生。”
    當夜,陳五在敦煌衙署召開軍事會議。胡麻油燈的光暈裏,鐵莫爾的狼皮護腕撞在木桌上,發出悶響:“大人,讓我的狼崽子們打前鋒!去年在居延海,我們曾跟著商隊穿過流沙草原,知道哪裏的沙丘會吃人。”
    李昭的手指劃過羊皮地圖,刀疤在燈火下泛著紅:“末將請領三千漢騎,從東側的胡楊林迂回,那裏有大夏人去年新修的烽燧,末將曾扮作商隊踩過點。” 他忽然抬頭,目光掃過帳中唯一的羌人 —— 楊阿貴的長子楊諾,“楊兄弟的獵鷹隊若能提前放飛,定能在大夏斥候發現我們前,傳回軍情。”
    楊諾的羌繡腰帶在腰間繃直,他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阿爸說,流沙草原有條‘血河’,是當年大夏人用羌人屍骨砌的堤。我們獵鷹隊願做先鋒,讓那些骨頭裏的怨氣,引我們找到大夏的糧倉。”
    帳中寂靜如霜。陳五望著案頭擺著的三碗混酒 —— 漢人米酒、鮮卑酪漿、羌人青稞酒,忽然端起酒碗:“此戰不為滅族,隻為讓大夏知道,胡漢羌狄,皆可共守這片沙海。” 他將酒潑在地圖上的流沙草原,酒液滲進 “血河” 標記,像極了被歲月衝刷的淚痕,“李昭,你率一萬騎弩混編隊走東側胡楊林,務必在三日內拔掉所有烽燧;鐵莫爾,你帶八千狼崽子走西側戈壁,專劫大夏的運糧駝隊;楊諾,獵鷹隊隨我走中路,直插流沙草原腹地 ——”
    “大人!” 拓跋清的聲音突然從帳外傳來,她掀開氈簾,鬢角還沾著祁連山的雪,“我申請帶甜市的市易衛做後援,他們熟悉胡商的暗語,能在大夏南部的綠洲城邦裏,策動被奴役的胡漢百姓起事。” 她的目光掃過陳五掌心的甜燈,“還有,粟特商隊已準備好三百車‘疫病羊皮’,隻要我們兵臨城下,就能讓那些城邦不戰自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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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五望著她發間的銀鈴 —— 那是用大夏玄鐵重鑄的,鈴身刻著胡漢雙語的 “共榮” 二字,忽然想起在甜市初見時,她蹲在胡商氈帳前教孩子識字的模樣。他點頭,將太武帝賜的虎符遞給她:“好。但你要記住,每到一處綠洲,先開倉放糧,再讓漢羌百姓共執一旗 —— 大夏的百姓,不該為赫連氏的野心陪葬。”
    三更鼓響時,陳五獨自登上望樓。敦煌城的燈火在腳下明明滅滅,像撒在沙海的碎星。甜燈的金砂在掌心拚出 “歸” 字,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沙海裏的人,最盼的不是勝仗,是能在自家門口喝口放心的水。”
    “大人。” 李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少年捧著個木匣,“這是楊阿貴老伯讓我轉交給你的 —— 他說,當年羌人被大夏人趕進南山時,是你修的坎兒井救了整個部落。”
    木匣打開,裏麵是枚刻著羌人圖騰的骨哨,還有張字條,用歪扭的漢字寫著:“漢家大人,帶我們回家。” 陳五的喉結滾動,忽然將骨哨係在甜燈穗上,金砂與骨紋相觸的刹那,竟拚出個完整的 “護” 字。
    出征前日,陳五特意巡視了甜市騎弩混編隊。漢人士兵正在教鮮卑騎手使用蹶張弩,鮮卑漢子則幫漢人兄弟調試馬鞍的鬆緊。他路過一輛輜重車,看見幾個羌人少年正往車轅上係辟邪的羊毛繩,繩頭墜著漢式的平安符。
    “大人!” 一個叫阿力的鮮卑少年看見他,立刻立正,腰間的狼首刀墜子碰到弩機,發出清脆的響,“我們昨夜跟著粟特商隊學了句胡語 ——‘沙海無孤旅’,對嗎?”
    陳五笑了,拍了拍少年的肩:“對。等打完這一仗,咱們要讓這句話刻在每座綠洲的石碑上。” 他轉身時,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議論:“漢家大人的甲胄,怎麽繡著咱們鮮卑的狼頭?”“沒看見護腕上的羌紋嗎?那是楊阿貴老伯親自刻的。”
    決戰前夜,陳五在帥帳接見了各部首領。鐵莫爾帶來了高車部的族長,對方獻上用沙蟲熒光粉繪製的流沙草原詳圖;李昭領來幾個曾被大夏奴役的漢人工匠,他們畫出了大夏南部諸城的布防圖;楊諾則帶著獵鷹隊的骨幹,每隻獵鷹的腳上都係著不同顏色的信繩,代表不同的軍情訊號。
    “諸位,” 陳五舉起骨哨,哨音在帳中回蕩,“明日過後,流沙草原上不會再有‘漢人’‘鮮卑’‘羌人’的分野,隻有同飲一渠水的沙海子民。當我們的馬蹄踏過‘血河’,不是為了複仇,是為了讓那些埋在沙下的冤魂知道,他們的子孫,終於能挺直腰杆做人。”
    出征那日,敦煌百姓傾城而出。漢民捧著剛烤好的胡麻餅,羌人獻上塗著朱砂的羊頭骨,鮮卑牧民將狼首旗與玄鳥旗係在一起,插在陳五的帥帳前。太武帝的戰車經過時,百姓們忽然齊呼 “玄鳥護西”,聲音混著沙海的風,直傳到雲宵。
    陳五騎著沙雲,望著麾下的胡漢聯軍 —— 漢人弩手背著大夏樣式的水袋,鮮卑騎兵的馬鞍上掛著漢式藥囊,羌人獵鷹隊的鷹爪上綁著玄鳥紋的識別帶。他摸了摸腰間的骨哨,忽然吹響,清越的哨聲裏,三千獵鷹騰空而起,在藍天上拚出巨大的玄鳥陰影,遮蔽了大夏南部的流沙草原。
    大軍行至流沙草原邊緣時,楊諾突然勒馬,指著遠處起伏的沙丘:“大人,獵鷹傳回訊號,血河就在前方三裏處。” 陳五望去,隻見沙丘間隱約露出白骨堆砌的堤岸,在陽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傳令下去,” 他的聲音低沉,“所有將士下馬,步行過‘血河’。”
    五千騎兵紛紛下馬,馬蹄聲換成了腳步聲。陳五牽著沙雲,踩著沙礫走向白骨堤,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低低的啜泣 —— 是羌人戰士在為祖先的亡靈哀悼。他蹲下身,撫摸著白骨上的羌紋刺青,指尖沾上的沙塵,竟在甜燈的金砂下顯出 “歸” 字。
    “當年你們的祖先沒能回家,” 他對著白骨輕聲說,“今天,我們帶你們回家。”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大夏斥候的號角聲。陳五翻身上馬,甜燈在腰間爆亮,金砂所過之處,玄鳥旗與狼首旗、羌人圖騰旗一同揚起,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鐵壁,朝著大夏的防線壓去。
    流沙草原的第一場惡戰在正午打響。李昭的騎弩混編隊從胡楊林殺出,弩箭如暴雨般覆蓋了大夏的烽燧;鐵莫爾的狼崽子們扮成柔然遊騎,劫走了三隊運糧駝隊;陳五親率的中路軍,則在獵鷹的指引下,避開流沙陷阱,直撲大夏的核心糧倉。
    戰鬥最激烈時,陳五看見一名羌人少年被大夏騎兵砍傷,正掙紮著去撿掉落的骨哨。他策馬衝過去,刀光閃過,砍翻敵人,將少年撈上馬鞍:“拿著,這是你們羌族的榮耀。” 少年握緊骨哨,吹響求援信號,頓時,數十隻獵鷹俯衝而下,啄向大夏騎兵的眼睛。
    黃昏時分,流沙草原的沙丘被染成血色。陳五站在 “血河” 堤上,望著遠處燃燒的大夏糧倉,聽見身後傳來雜遝的腳步聲 —— 是拓跋清率領的市易衛,帶著綠洲城邦的百姓趕來支援,他們舉著的旗幟上,胡漢文字寫著同一個口號:“沙海共榮”。
    “大人,” 拓跋清遞來水囊,目光掃過堤上的白骨,“綠洲城邦的百姓說,隻要我們豎起玄鳥與狼首的共旗,他們就開城投降。” 她忽然指著天際,那裏有一隊粟特商隊的駱駝,正朝著戰場駛來,“粟特人帶來了大夏南部諸城的布防圖,還有,他們說 ——” 她輕笑,“胡商們願意用十倍的價錢,收購我們從大夏繳獲的戰馬。”
    陳五接過水囊,喝了口混著沙粒的水,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鐵莫爾的狼嚎信號 —— 西路軍已完成劫糧任務,正在向中路匯合。他望著漸漸熄滅的火光,看見幾個漢人士兵正背著受傷的鮮卑戰友往回走,羌人醫者跪在地上,用祖傳的草藥為他們包紮傷口。
    “告訴粟特人,” 他擦了擦嘴角,“戰後的第一場互市,我們要在‘血河’畔開市。讓所有胡漢百姓都來看,這片被鮮血浸透的沙海,如何長出共榮的青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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