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金闕塵沙與均田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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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的馬車過雁門關時,北風卷著碎雪往車簾縫裏鑽。他裹緊玄色大氅,望著車外被雪覆蓋的夯土城牆,想起三個月前南下淮水時,也是這樣的寒天,隻是那時馬車上堆著《均田細則》抄本,車轍裏碾的是百姓舉著火把送別的歡呼。李昭掀開車簾,鎧甲上結著冰碴:“大人,前麵是大同驛,再走二十裏就能進平城。” 他的聲音壓得低,“方才驛卒說,太極殿的銅鶴漏停了三天 —— 陛下這趟召您,怕是動了真怒。”
陳五摸了摸腰間的甜燈,金砂在掌心涼得刺骨。他想起五日前收到的急詔,黃絹上的朱筆批注還在眼前晃:“淮水均田致民亂,速返平城聽勘。” 那時他正蹲在塗中縣的田埂上,教幾個小娃認地契上的 “魏” 字官印,王二牛捧著熱乎的烤紅薯追過來,紅薯皮上的焦痕像極了詔書邊緣的火漆印。“清兒,” 他轉頭看向車內另一側,拓跋清正用銀剪挑亮燭芯,珊瑚耳墜在火光裏泛著暖紅,“你說陛下真信那些誣告?”
拓跋清放下剪子,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陛下信的是證據。周家和報恩寺遞了二十本狀紙,說你‘奪田毀廟,激民為亂’,連壽春太守都上了折子,說均田局的火是百姓自發燒的 ——” 她頓了頓,“可我讓人查了,壽春太守的小妾是周家長房的表侄女,報恩寺的智空去年往柔然運了三船鹽。” 甜燈突然在陳五掌心發燙,金砂聚成 “局” 字。他想起塗中縣暴動那晚,射進他左肩的短箭,箭簇上的狼頭紋還嵌著半片銅鏽 —— 和半年前刺殺他的細作箭簇,是同個模子鑄的。“停車!” 他突然掀開車簾,“李昭,去查查大同驛的馬廄,有沒有帶狼頭紋的馬掌印。” 李昭的刀疤一跳:“大人懷疑 ——”“懷疑有人比我們先到平城,給陛下喂了毒。” 陳五跳下車,雪沒到他的靴底,“周家和柔然勾結不是一天兩天,他們要的不是均田失敗,是我陳五身敗名裂。”
平城的城門樓子在暮色裏泛著青灰,像頭蟄伏的獸。陳五的馬車剛進甕城,就有羽林衛橫刀攔住:“鎮沙中郎將陳五,隨本將去太極殿。” 拓跋清攥住他的手腕,指節發白:“我陪你。”“清兒,” 陳五握住她的手,“你去長秋宮找太後,把智空通敵的賬本給她看 —— 太後信佛,但更信大魏的江山。”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沒事。”
太極殿的金漆門 “吱呀” 打開時,陳五的官靴踩在金磚上,聲音像敲在棺材板上。龍案後的太武帝正翻著一摞奏折,朱筆在 “民亂” 二字上畫了個重重的圈,抬頭時眼裏的光像淬了冰:“陳五,你可知罪?” 陳五跪下去,玄鳥劍穗掃過他的腳背:“臣不知。”“不知?” 太武帝把奏折摔在案上,“壽春太守說,你強征周家祭田,拆了報恩寺的大雄寶殿;塗中縣百姓說,你帶人燒了他們的祠堂,連牌位都扔到淮水裏!” 他抓起個布包甩下來,“這是百姓遞的血書,說你‘比柔然馬賊還狠’!”
布包滾到陳五腳邊,打開是團染血的粗布,散發著鐵鏽味。他捏起布角,突然聞到股熟悉的腥氣 —— 是沙狐毒的味道。“陛下,” 他抬頭,“這血書是假的。沙狐毒產自漠南,淮水百姓哪見過?” 他摸出懷裏的短箭,“這是塗中縣暴動時射我的箭,箭簇是漠南鐵坊的私造貨。臣查過,智空方丈的師弟智明,去年往鐵坊運了十車鬆油 —— 鬆油泡箭簇,防生鏽。” 太武帝的手指頓在朱筆上。陳五趁熱打鐵:“周家的祭田,臣親自畫押保留;報恩寺的大雄寶殿,臣讓人修了漏雨的瓦;塗中縣的祠堂,是周家養的護院燒的,臣有二十個百姓的證詞!” 他從袖中抽出一遝紙,“這是均田局的田契存根,這是百姓交租的收據,這是壽春糧行的賬本 —— 周家去年賣了兩萬石糧給柔然,報恩寺賣了八千石!”
殿內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太武帝盯著那遝紙看了半響,突然拍案:“好個周老匹夫!好個智空禿驢!” 他轉向陳五,眼裏的冰化了,“你早有準備?”“臣不敢。” 陳五低頭,“隻是均田要種在百姓心裏,總得先把根紮穩。”
後殿的龍涎香混著熱奶茶的甜。太武帝踢開腳邊的錦凳,扔給陳五一壺酒:“喝!朕憋屈了半個月,聽那些老匹夫說你壞話,耳朵都起繭子了。” 陳五接過酒壺,酒液燒得喉嚨發暖:“陛下為何不查?”“查?” 太武帝灌了口酒,“周家和報恩寺在南方經營了上百年,門生故吏遍朝堂。朕要是直接查,他們能把‘君逼臣反’的折子堆到丹墀下。” 他拍了拍陳五的肩,“所以朕要你回來,當那把捅破窗戶紙的刀 —— 你捅了,朕就能名正言順抄他們的家。”
陳五的手在酒壺上收緊。他想起甜市的麥浪,想起塗中縣百姓舉著地契歡呼的臉,突然覺得嘴裏的酒變苦了:“陛下讓臣當刀,可刀用久了,會鈍。” 太武帝的眼神暗了暗:“你想說什麽?”“臣想請辭。” 陳五放下酒壺,“辭了均田使,辭了尚書令,隻當駙馬都尉的閑職。” 太武帝猛地站起來,龍袍掃翻了茶盞:“你瘋了?均田是朕的國策,沒你誰推行?”“正因為是國策,才不能綁在臣一個人身上。” 陳五的聲音穩得像塊石頭,“周家和寺廟怕的不是均田,是陳五。臣若退了,他們的矛頭就散了。到時候陛下派十個均田使下去,總比臣一個人頂在前麵強。” 他摸出玄鳥金印,放在案上,“駙馬都尉雖閑,可臣是陛下的女婿,說話總比外人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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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帝盯著金印看了許久,突然笑了:“你這腦子,比高允的算盤還精。” 他坐回龍椅,“準了。但駙馬都尉的俸祿,朕給你加三倍 —— 你得替朕盯著南方,那些老匹夫的尾巴,你得替朕揪幹淨。” 陳五叩首:“謝陛下。”
陳五回到駙馬府時,已是三更天。拓跋清坐在廊下的石凳上,膝頭蓋著他的大氅。看見他,她站起來,發間的珊瑚簪子閃著光:“太後看了賬本,說‘佛門清淨地,怎養出這等碩鼠’,已經下懿旨讓宗正寺查周家,宣政殿查報恩寺了。” 陳五摸了摸她的臉,涼得像塊玉:“凍壞了吧?”“不冷。” 拓跋清攥住他的手,“我在等你。”
兩人走進內室,燭火映著牆上的玄鳥繡屏 —— 那是成親時拓跋清繡的,針腳比現在粗,卻帶著股子狠勁。陳五解下官服,露出左肩的箭傷,結痂的地方泛著淡紅。“還疼麽?” 拓跋清摸出金創藥,“我讓太醫院配的,說是能去疤。”“不疼。” 陳五握住她的手腕,“清兒,你後悔麽?跟我過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 拓跋清笑了,把藥敷在他的傷口上:“後悔什麽?我嫁的是陳五,不是均田使。你當尚書令時,我替你抄折子;你當駙馬都尉,我替你管賬房 —— 日子不都一樣過?” 她指了指窗外的月亮,“再說了,甜南昨天來信,說她在甜市教小娃認地契,把‘魏’字寫成了‘清’字,說要跟阿爹學,把均田種到南海去。”
陳五望著窗外的雪,想起甜南肉乎乎的小手,想起塗中縣田埂上的新綠,突然覺得心裏的冰化了:“清兒,你說咱們的甜日子,能甜過淮水的浪麽?”“能。” 拓跋清靠在他肩上,“因為甜日子不在官印裏,不在詔書裏,在百姓的碗裏,在娃的笑聲裏 —— 這些,誰也搶不走。”
三日後,陳五帶著拓跋清去西市。他穿著月白常服,手裏提著甜南寄來的麥稈螞蚱。拓跋清挽著他的胳膊,頭上戴著太武帝賜的珊瑚簪,在人群裏格外顯眼。西市的胡商看見他們,紛紛抱拳:“陳駙馬好!”“公主安好!”“大人,” 唐記貨棧的掌櫃從櫃台後鑽出來,手裏捧著個錦盒,“這是甜市送來的新麥,磨成粉能蒸棗饃。” 他壓低聲音,“南邊的糧行托人帶話,說周家倒了,他們願意按均田令收糧 —— 價碼比從前高兩成。”
陳五打開錦盒,新麥的清香混著棗香,直往鼻子裏鑽。他摸出把麥粒,放在手心裏:“告訴他們,均田不是強買強賣,是讓糧有處去,田有處種。” 拓跋清指著貨棧後堂:“那不是李昭?” 陳五轉頭,看見李昭穿著便服,正和幾個漢商說話,手裏拿著本《均田細則》:“這是陳駙馬讓人抄的,你們拿回去,給佃戶們念 —— 念明白了,田種得更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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